沙尘在石门后缓缓沉降，像被无形的手抚平。
三人站在门口，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石地面，映出他们疲惫却绷紧的身影。
部落首领没再说话，只抬手一引，转身走入门内。
帝逸之抹了把脸，掌心蹭过下巴上的血痂，抬脚跟上。
楚灵喘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按了按手腕上的银环，那圈冰凉的金属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踏实感。
墨尘走在最后，肩头的伤还在渗，但他没去管，只盯着前方幽深的通道，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两侧石壁。
通道不宽，却高得吓人，顶部隐没在黑暗里。
墙上嵌着一圈圈青铜灯台，里面燃着淡青色的火苗，不跳，也不灭，像是凝固的呼吸。
越往里走，空气越沉，每一步踏下去，脚底都像压着一层看不见的阻力。
“这地方……有点邪门。”楚灵低声说，声音刚出口就被吞了一半。
“不是邪门。”墨尘眯眼，“是压。这地儿在‘呼吸’，吸你的劲。”
帝逸之没吭声，只把手按在墙上。石面冰凉，但掌心贴上去的瞬间，他指尖一跳——有东西在动，像脉搏，又像符文在游走。
“墙上有字。”他抬头，“你们看不见？”
楚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到一片斑驳的刻痕，像是风沙磨出来的沟壑。墨尘却眯了眼：“等等……那不是字，是‘锁’。三重锁，一道比一道深。”
话音刚落，地面猛地一颤。
三人几乎同时站稳，楚灵脚下一滑，帝逸之伸手一拽，把她拉到身边。头顶的青火“嗤”地一暗，随即又亮，火苗颜色竟淡了一分。
“别停。”部落首领在前方低声道，“圣地认活人，也认死志。你越怕，它越压你。”
帝逸之咬牙，往前迈步。这一次，他每走一步，都在心里默念师父教的清心诀。
可那咒文刚出口，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碾碎在喉咙里，只剩下一缕灼热的气流，直冲脑门。
他眼前一花。
石壁上的刻痕突然亮了，一道、两道、三道……像被点燃的引线，顺着墙面向前蔓延。光不刺眼，却是纯白的，干净得不像这世上该有的颜色。
“那是……”楚灵盯着那光，心头猛地一揪。那白光，竟和她体内妖力最平静时的波动一模一样。
“别分神。”墨尘一把按住她肩膀，“这光在试你。你要是被勾了神，脚就拔不出来了。”
楚灵咬唇，强行把视线从墙上扯回来。可那一瞬的共鸣，像根针，扎进了她骨子里。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座圆形石厅出现在眼前，直径怕有百米，四周石柱林立，柱身上全是那种会发光的符文，一圈圈盘旋而上，最终在穹顶汇成一个巨大的星图。星图中央，悬着一块石头。
那石头不大，也就拳头高，通体乳白，表面光滑如玉，却没有任何反光。它就那么静静浮在半空，离地三尺，底下没有支撑，也没有绳索。
可它一存在，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像被洗过一遍。
帝逸之呼吸一滞。他感觉体内的道力像被唤醒了，顺着经脉往上冲，指尖发麻。
“那就是……纯净之石？”楚灵喃喃。
部落首领站在厅边，没再往前。“你们去吧。它只认想碰它的人。”
帝逸之没犹豫，大步上前。
可刚踏进石厅中央十步，一股无形的墙“砰”地撞上他胸口。他整个人被震得后退两步，喉头一甜，硬生生咽了回去。
“有屏障。”墨尘皱眉，“看不见，但挡得住劲。”
楚灵走近，伸手试探。指尖刚触到那层看不见的壁，一股冰凉的气流顺着手指窜上来，她猛地缩手，掌心一片发白，像是被冻伤。
“不是物理的。”她喘了口气，“是‘意’。这屏障，是用念头筑的。”
“念头？”墨尘冷笑，“那就得用念头破。”
帝逸之闭眼，深吸一口气。他不再用道力强冲，而是把心神沉下去，像师父说的——“道不在力，在意；意不在争，在静。”
他往前伸出手，不急，不躁，就像小时候在道观前扫落叶，一扫帚一扫帚，不争快慢。
指尖再次触到屏障。
这一次，没有反弹。
那层壁像水波一样荡开，轻轻把他放了进去。
“成了！”楚灵眼睛一亮。
帝逸之没回头，一步步走到石头前。它比看上去更安静，安静得让人想跪下。
他抬起手，指尖离石头只剩一寸。
“等等！”楚灵突然出声，“逸之，你感觉不到吗？它……在叫你。”
帝逸之一顿。他确实感觉到了。那不是声音，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像血脉里的回响，像梦里听过千百遍的呼唤。
“我知道。”他低声道，“所以我才要碰它。”
手指落下。
刹那间，石头亮了。
不是爆炸般的光，而是一层柔和的白晕，像晨雾，像初雪，缓缓从石头表面荡开，将他整个人裹住。
帝逸之身体猛地一震。
那光不是照进来，是钻。顺着他的手指，顺着经脉，直冲识海。他眼前炸开一片白，耳朵里全是嗡鸣，骨头像被拆了重拼。
“逸之！”楚灵冲上前，却被屏障弹开，摔在地上。
墨尘一把扶住她，死死盯着被光芒包裹的帝逸之：“他在撑！别叫他名字，别乱他心神！”
可帝逸之已经在抖了。
不是疼，是控制不住。那光在洗他，像要把他从里到外翻一遍。他牙关咬得咯咯响，双腿发软，却死死站着，不肯倒。
“撑住！撑住啊！”楚灵攥紧银环，指甲掐进皮肉。
就在这时，墨尘突然眯眼：“你们看——光里有东西！”
楚灵抬头。
那白光中，隐约浮现出影子。模糊，晃动，像走马灯。一个小孩跪在道观前，手里捧着桃木剑；一个老道士背对他站着，肩上落满雪；还有……一片血海，海面上漂着半块刻着“封”字的石碑。
“那是……他的过去？”楚灵声音发颤。
“不止。”墨尘死死盯着，“那是还没发生的事。”
画面一闪，一个黑袍人站在高台，手里举着一块和眼前一模一样的石头，脚下跪着无数人。再一闪，帝逸之站在废墟中央，浑身是血，手里握着断裂的桃木剑，抬头望着天。
“那是……未来？”楚灵喉咙发紧。
墨尘没说话，只死死盯着那道画面。他认得那个高台——是他当年入魔时发过誓要毁掉的地方。
光芒越来越强。
帝逸之的身体开始摇晃，像风中的草。他的手还贴在石头上，可指尖已经开始发白，像是被光吸干了血。
“他撑不住了！”楚灵猛地站起来，冲向屏障，“让我进去！让我帮他！”
“你进去就是送死！”墨尘一把拽住她，“这光认主，外人碰就是灰飞烟灭！”
“那我就看着他死？！”楚灵甩开他，再次扑向屏障，被狠狠弹开，撞在柱子上，银环“咔”地裂了一道缝。
就在这时，帝逸之突然睁眼。
他的瞳孔已经变成纯白，可嘴角却扬了一下。
“我……听见了。”他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它说……我不是执榜者。”
墨尘一愣：“什么？”
“它说……执榜者，是‘时’。”帝逸之喃喃，手指却没松，“可它选了我……因为……我够慢。”
“慢？”楚灵瞪眼。
“对。”帝逸之笑了，笑得像个傻子，“它要的不是最快拿到它的人……是要能等它的人。”
话音未落，石头猛地一震。
白光骤然收缩，像潮水一样倒灌回石头。帝逸之“哇”地喷出一口血，膝盖一弯，整个人往下栽。
墨尘冲上去想接，可人还没到，帝逸之的手却还死死抓着石头。
石头裂了。
一道细缝从顶端裂下，像眼泪，缓缓淌出一滴乳白色的液体。那液体不落地，悬在空中，轻轻一颤，竟分成三份，一份飞向帝逸之眉心，一份射向楚灵手腕，最后一份，直奔墨尘胸口。
墨尘瞳孔一缩，想躲，可那光太快。
“别躲。”帝逸之咳着血，却笑了，“它……不伤人。”
光点没入三人身体的瞬间，整个石厅的符文同时亮起。
墙上的刻痕不再是静止的，而是像活了一样，顺着柱子往上爬，最终在穹顶星图上拼出一行字：
“时未至，石先醒，执榜者，逆命行。”
楚灵抬头看着那字，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轻得像风：
“你体内的妖力……不是灾，是引。”
她猛地转头，看向帝逸之。
帝逸之正撑着地想站起来，半边脸都是血，可眼睛亮得吓人。
“你们……”他咧嘴，露出一口血牙，“看见刚才那画面了吗？”
墨尘没说话，只低头看了眼胸口。那里，原本溃烂的旧伤，竟在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醒来。
“逸之。”楚灵蹲下，扶住他肩膀，“那石头……它到底给了你什么？”
帝逸之摇头，刚想说话，突然浑身一僵。
他抬起手，盯着掌心。
一道细小的裂纹，正从虎口缓缓爬向手腕，像石头上的缝，像那滴落的乳白液体凝固的轨迹。
“它没给我什么。”他低声说，“它只是……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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