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推开门。
领头的男人伸手想递出搜查令，下一秒，精巧的机关刃飞弹而来。
他下意识抬手格挡，左上方而来的匕首却切进他的手掌，凶狠地划开，把手臂从中间像柴火般一劈为二。
啪嗒。
两瓣胳膊和搜查令同时掉落在地。
血流如注，领头的家伙捂着切口跪倒，不住哀嚎。
一切发生的太快，直到他倒下时，其余人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开门的瞬间，李昂和诺亚同时出手，动作狠辣而残酷。
“我们是秩序局！你对秩序局动手？”
领头喊着。
他嚣张惯了。
狮城是真正的内陆帝国，秩序局相当于国王的私人武装，拥有最高级别的执法权。
在他二十多年的执法生涯中，这种事的出现次数是零。
“认得这个标记吗？”李昂指了指工坊大门，三层三角嵌套的徽记清晰可见。
“开枪！开枪！！”他放声大喊。
其余成员抽出配枪，对着李昂扣动扳机。
火力网迅速交织成形，打在李昂身上，泛起一阵又一阵涟漪。
伊甸之心。
“所谓权力，指的其实就是对暴力行为的裁量权。”李昂伸手挡在面前，子弹落在圣灵之手上，发出密集的当当声，
“当权者有资格决定哪种暴力是对的，哪种又是错的。”
“比如说‘对别人院子开枪，把他手里的东西当靶子打’这种‘暴力行为’，当权者可以把它正当化。”
“久而久之，这种环境成了执法者的温床。因为他们的暴力不算暴力，没有后果。”
哗啦。
李昂松开手，弹头洒落一地。
“问题在于…我不在你们的权力体系中。我是独立于外，无法被驯服的，最原始的暴力。”
“小口径武器对我没用，有重火力吗？”他沐浴在这场足以摧毁任何一名序列七的钢铁风暴中，开口询问。
“把机枪搬上来！”有人喊。
嗖…轰！！
黑影闪过，李昂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跃而出，抬手握拳，抡砸。
轰！！！
握紧的拳头像是铁锤，随着李昂全力挥动，重型机枪平移出几米，重重翻倒在地。
等到秩序局成员扶起机枪，再次扣动扳机时，枪管骤然爆炸。
圣灵之手的机械压制，以及能够调节机械出力的熔炉掌控，让李昂对枪械的影响从卡壳变成了直接炸膛。
一蓬又一蓬火光闪过，机枪尽数变成废铁，李昂回到原地。
秩序局成员们咽了口唾沫。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敲了个门，这名列车长就开始攻击他们，
他们更不明白，一名据说只有序列七的家伙，为什么能有这种压迫感。
这家伙把脸遮住之后，原本被俊美外貌中和的暴力瞬间倾泻而出，那是一种精密，冷酷，不带任何情绪的暴力。
是机械，金属，像是呼啸而过的奇迹列车那样，鸣响汽笛，穿过成片的血肉。
不行…
射击逐渐停止了，大部分人打空了弹夹，小部分人则是因为意识到了某个真相。
枪械无法伤到李昂，想要动手，就必须由能力者亲自上。
可没人敢动。
这支小队的最高战力是序列六，也就是那名吊儿郎当的领头，他的胳膊正掉在地上往外喷血。
“低头看着，”李昂再次指向地面上的徽记，“这是列车长的记号，你们不应该不认识。”
“一环，意味着工坊被列车长租用，不再接待客人。”
“两环，意味着列车长不想被打扰。”
“三环，意味着住在这里的列车长是个疯子，你路过时要低着头，夹紧尾巴，赶紧离开。”
“数清楚我这是几环了吗？”李昂问，
“说话。”
“三，三环！！”有人喊。
“答对了，那三环意味着什么？”李昂走向那名缺了胳膊的领头。
“意味着住在这里的…是个疯子，路过时要夹紧尾巴，低头快走。”领头咬着牙回答。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突然朝我院子里开枪？”李昂看着领头，“你知道如果那一枪打碎瓶子，会发生什么吗？”
“你会…杀了我们所有人…”领头的嘴唇开始哆嗦，他发现院子里有什么东西正望着自己，
那是门半米粗的列车炮。
从一开始，这东西就对准了他们。
“对，对不起。”领头低下脑袋，“我以往面对的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居民，养成了坏习惯，以后不会了。”
“…噢。”李昂眯起眼睛。
这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若干句类似“这扯不扯”，“你都道歉了那还说啥了”的话。
紧接着，他开始思考这位没了手臂的领头以后将会面对什么。
好消息，领头是位能力者，他可以使用复苏之血，让断掉的肢体重新生长。
坏消息，这支针剂没法报销，他拿的不是逮捕令而是搜查令，李昂也仅仅是正当防卫。
今天过后，他的积蓄会清零，然后背上外债，并且遭受降职处分，从最底层重新爬起。
不过…
还不够。
“这些报废的机枪你们还要吗？”李昂问。
报废？那些可都是高档货，回去换个枪管就能接着用了，跟新的一样。
可李昂这么说，领头只好咬咬牙，“随你处置。”
“还有这个。”李昂看了看，拽起他胸前那个模样古怪的仪器。
整体看起来像个装在盒子里的天球仪，盒子另一头装着镜片，天球仪上隐约能看到观星咒文不断流转。
“这是个执法…记录仪？”李昂挑起眉头。
“没错…贵得离谱，每十二人队才配备一个，不过也不差它了，拿去吧。”领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那么，”李昂扯下执法记录仪，环顾四周，发现人群正在聚集，“我原谅你了。”
“说说搜查令吧，”他从血泊中捡起那张盖着狮子印记的纸，“是谁，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
“有人向我们举报，这里可能窝藏了感染者。”
“感染者…”李昂看了眼院子里的莉莉，她的面色有了好转，呼吸也逐渐平稳，正被佩洛一点点挪到椅子上。
“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李昂指了指自己。
“柳，柳树苗…你的登记身份册是这么写的。”领头回答，“在你来之前，一位身份高贵的女爵出钱给你做过了担保，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没人能质疑你的身份。”
李昂挑起眉毛。
看来自己这个假身份用对了。
而且，这些人没认出他是赏金五千万的通缉犯，当然，也可能认出了不敢管。
总之，举报莉莉的并不是工坊原本的老板。
那么会是…谁？
其实没必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李昂一向不喜欢偷偷摸摸，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什么正人君子，
只是在大多数时候，高位者真想知道什么信息，不管你再怎样隐藏都没用，
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睛，更别提还有观星序列这种东西。
真正能藏住秘密的，只有死人和自己。
李昂没特意遮掩什么，所以莉莉在他手上这件事，被人知晓也很正常。
秩序局上门意味着某种“暗示”，大概相当于“我知道莉莉在你手上”。
“狮王派你们来的？”李昂问，“注意，我说的是当面指派。”
“不，传达命令的是弄臣。”领头老实回答。
“狮王通过他向你们下令？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了？”李昂问。
“大概几天前…西城游乐场爆炸那次之后。”
李昂点点头。
狮王的身体变得更差了，弄臣正在一点点蚕食他的权力。
甚至这张搜查令，大概率也是弄臣搞的鬼。
他想告诉自己，“我不光知道你住哪，还知道真正的莉莉在你手上”。
大概是担心自己用莉莉的身份做挡箭牌，去跟狮王交涉。
这意味着…李昂摸了摸下巴。
如果弄臣掌握着某辆奇迹列车，他一定会一炮轰过来，这样能同时解决两样麻烦事。
换句话说，弄臣没得到任何一辆奇迹列车的支持，他在威胁自己的同时，也暴露出了这样的弱点。
——
天色渐晚。
“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醒转过来的莉莉认真道着歉。
“别放在心上，这件事本质上是冲我来的，只是用你当借口。快吃吧，咖喱都要凉了。”李昂回答。
“嗯…”莉莉点点头，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咖喱很好吃，哪怕已经从滚烫变得温热，也还是一样好吃。
带有些许辛辣的独特味道，让暖流从胃一直传到心脏，莉莉做了个深呼吸。
“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诺亚问。
“不，不是…”莉莉摇摇头，“我很久，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
她有些哽咽，“我刚才居然还以为…父亲的军队是来接我…”
“我很抱歉，莉莉。他们不是来接你的。”诺亚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
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发现家人完全不在意自己，也没人能保持平静。
“现在被接回去可不是什么好事，莉莉。”李昂顿了顿，“如果狮王真在这时发现了那个莉莉是假的，然后把你带走，”
“那三天之后，你就得面对我的求婚了。”
“什，什么？”悲伤的气氛戛然而止，莉莉像是惊慌的幼鹿般转过头，看向李昂。
——
静谧战场，第五车厢。
沙沙…
笔尖划过日记本。
【某年某月某日，天气很奇怪】
【先是晴天，然后起了雾，之后又放晴了】
【今天吃的是…李昂给我带的咖喱】
【不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我临走时看到土豆还剩下很多，估计也会吃咖喱吧？】
【明天要进行几场促进魔药初步消化的死斗，我不太担心，只是有些焦虑】
【希望晋升快些结束，我要回到他们身边】
南宫小姐停下笔，她听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声音。
是列车炮在转动。
“怎么回事？”她快步走到炮台，询问那名后勤工兵。
“噢！南宫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年迈的工兵露出笑容，“列车长让我活动一下炮台，说最近可能会用上。”
“怎么了吗，南宫小姐？”
工兵有些诧异，南宫剃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还是第一次见她对别人的事感兴趣。
南宫剃皱起眉头。
在避难所里面…用列车炮…吗？
——
“测试，咳。第一次测试。”
天球仪缓缓运转，镜头转向桌面。
“这是我今天的晚餐。吃正常食物果然还是太勉强了，诺亚小姐给我做了粥。”
镜头再次转动，转向写字台。
写字台上放着用布包好的几支香烟。
“这是我的宝物。我小时候从爸爸那里偷到的。爸爸很帅气，那时候我想，长大后要学着吸烟。”
镜头在温暖狭窄的卧室中扫过。
“这是我的房间。其实不算是我的房间，其他人住在列车上，工坊的卧室空了出来，我目前住在这里。”
镜头定格在镜子上，照出单薄，苍白，瘦弱的少女，以及她举在手上的执法记录仪。
“这是…我，还有李昂先生送给我的摄像机。他说比起相机，我更适合拿摄影机，于是送了我这个，还让我每天胡乱拍些什么。”
“真是的…突然说些求婚的话，又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镜头转向窗外，
“那是佩洛，她正在院子里研究圣血的原理。”
“啊，她看过来了。”
“早上好，莉莉！”院子里的佩洛挥挥手。
“你也早上好。”镜头里出现了莉莉的手，轻轻挥动两下。
“然后是另一边。”
镜头里反射着少年的影子。
他单手倒立着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拿着铅笔，在图纸上快速挥舞。
在他身旁不远处，漆黑的重型动力装甲也维持着单手倒立的姿势，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倒下。
“李昂先生的日常有些…奇怪。”莉莉嗯了一声。
“他只要睁开眼睛，就是在一刻不停地做事。”
“清晨训练格斗术，剑术，体能，射击。”
“然后烹饪早饭。李昂先生有份完备的菜谱，他每个月月初会安排好一整个月每一顿都吃什么，然后就不会在“今天吃什么”上面浪费时间了。”
“吃过饭后，他会像这样一边调试各种东西，一边画图纸。或者读心理学，解剖学，机械学方面的书。”
“前段时间，他不知道从哪拿回了各种完全不相干的书，有艺术史，天文学，历史学，甚至还有宠物护理。”
“我见过李昂先生跟书说话，偶尔还会把书按在桌子上，逼迫它告诉自己什么东西。感觉有点…吓人，不过习惯了就还好。”
“吃过午饭，他会出门。”
“根据诺亚说，李昂是去找‘银色子弹’，可惜直到今天都还没找到。”
“除了找银色子弹，李昂先生似乎还会去参观别人的决斗，偶尔自己也会作为代斗士上场。”
“最开始他还会受些小伤，现在几乎看不出他有没有参加决斗了。”
“傍晚，李昂先生也经常会做饭。”
“说不上为什么，我很喜欢看他做饭的样子。这种时候，我会变得很有食欲，能吃下比平时更多的东西。”
“晚饭后，李昂先生会带我去附近转转。这是我每天最开心的时间。”
“最近的天气很好，虽然经常起雾，可傍晚不会。气温正好，我挽着李昂先生的胳膊，一点点迈着步子。”
“如果能一直这样，那么我说不定真的可以…活下去。”
嘀嘀。
摄像机被关闭，莉莉在窗边坐下，望着李昂。
他穿上了那身厚重的动力装甲，开始做些连贯的动作。
前滚，后撤，闪身，突进。
“噗…”莉莉笑了出来。
像头摇摇晃晃的熊。
当然，她知道这些动作比以前灵活太多太多了，刚开始那时候，李昂甚至走路都成问题。
李昂…好像就是这样，每天都一次又一次，不断重复那些看起来无聊又奇怪的小事，
然后慢慢进步。
“真是个厉害的人。”她轻声说。
“喜欢他？”另一道声音响起，吓了莉莉一跳。
是啄木鸟。
问完该问的东西之后，李昂就把他拴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偶尔给点剩饭剩菜确保不饿死，除此之外没再理会过。
毕竟放了麻烦，杀了没必要，放在那里看家护院也是好的。
“是狗先生吗？”莉莉问。
“狗先生是什么啊…”
“佩洛这么叫的，她说你被拴在院子里，就像路边的野狗一样。”
“…”啄木鸟一脸无语。
“我叫啄木鸟，你应该还…见过我一两次。”
“不是狗是鸟…照样是动物，没有差别吧。”
“刚刚那种小女生的样子哪去了？怎么突然毒舌成这样。”啄木鸟蹲在屋檐底下，“你喜欢李昂，是不是？”
“嗯，”莉莉点头，“我很喜欢。”
她相当坦诚。
她没理由不坦诚，过去十六年狮王之女的人生，给了她足以跟任何人表达好感的自信。
所剩无几的生命，则给了她名为绝望的勇气。
“怎么可能不喜欢？他把我从地牢里救出来，给了我容身之所，帮我修好相机，找来胶卷，甚至还有摄像机。”
“而且他年轻，英俊，强大又不滥杀，真心实意地为朋友着想。”
“虽然某些地方有点奇怪，不过如果白马王子真的存在，也只会是这样吧。”
莉莉望着李昂，露出笑容。
“那你有没有想过…跟他说？”啄木鸟蹭了蹭鼻子，“我就是无聊问问，别见怪。”
“我不会说的。”莉莉单手撑着下巴，过于纤细的手腕看起来几乎承受不了头骨的重量，
她看着自己手背上浅绿色的血管，呆了几秒，
“我要死了，狗先生，我自己明白。”
“医疗措施对我没有作用，我早就不是人类了。”
“不知道还有多久，十天，五天，三天，甚至是明天…”
“李昂是个脚步匆忙的人，我没必要说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害得他担心。”
“这样就足够了。像个普通的，还没成年的女孩子那样…经历一场暗恋，和《暗恋是自己的事》里面写的一样，佩洛借给我了这本书。”
“真了不起，莉莉。”啄木鸟思索几秒，“你说得很对，这是你自己的事。”
“但你有没有考虑过，稍微贪心一点呢？”
“陷入爱河，又即将死去的女孩子，稍微贪心一点也没关系。”
“…你想说什么？”莉莉皱起眉头，警惕起来。
“你也听说了吧，”啄木鸟扬起脑袋，“李昂会在生日宴上向莉莉求婚。”
“你们都是莉莉，为什么被求婚的不能是你？”
“…”莉莉咬了咬嘴唇，“你是说…”
“没错，那本来就是你的生日，你的宴会，你的求婚。”啄木鸟循循善诱，“一切都是你自己的事。”
“没人会怪罪你的。只要你代替那个莉莉，出席生日宴，接受李昂的求婚，你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说不定心情变好，身体也会跟着好起来呢。”
“是…吗…”
“当然。我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可以试着研制消除孢子的药剂。到时候你能回到父亲身边，又能和李昂在一起。”啄木鸟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魔鬼的低语，
“想要这一切，只要你干掉那个冒牌货就好。”
“可我都走不了多远…要怎么才能…”莉莉小声问。
“这个好办，莉莉，你是‘薪柴’啊。”啄木鸟挑起眉头，“你一定有能力，只是还没激发出来。你放了我，我背着你回到教堂去，我的东西都藏在那。”
“等我把你的能力激发出来，你就能干掉冒牌货，剩下的…”
“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莉莉突然问。
“嗯…？”啄木鸟愣了愣，“没有了。”
莉莉深吸一口气，举起执法记录仪。
“李昂先生！这条野狗的罪行我都录下来了！”
“什，什么？那是个什么东西啊？观星造物吗？”啄木鸟指着黑漆漆的执法记录仪，
“噢…是新式装备，真新奇。”
他沉浸在发现新造物的喜悦中，当然，也可能是不太敢回头，
所以也就没能注意到自己头顶逐渐浮现出的，血红色的“危”字，
以及站在他身后，身穿动力重甲，缓缓吐出灼热蒸汽的李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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