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野扶着苏乐乐的胳膊。
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僵硬。
她的皮肤像蒙着层薄霜，每根汗毛都竖着，像受惊的幼兽炸起的绒毛。
雨停了。
雾隐城的天际线浮着层灰蒙蒙的水汽。
钟楼的齿轮还在发出错位的咔嗒声，像谁在啃噬生锈的铁皮。
“我们得离开这里。”龙野的声音很轻。
苏乐乐的睫毛颤了颤。
她盯着自己的指尖，那里凝着几粒青白色的结晶，像没化完的糖霜。
龙野的目光扫过满地青铜碎片。
唐三的机械义肢断成了三截。
最大的那块残片上，应龙纹路还在微弱地发光，像濒死的心跳。
他弯腰。
捡起那块带着龙鳞纹路的金属。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爬上来，像有细小的电流在血管里窜。
“你是谁？”苏乐乐突然开口。
声音很哑，带着种刚哭过的黏滞感。
龙野转头时，正看见她往后缩了半步，后背抵住湿漉漉的墙壁。
墙皮被雨水泡得发胀。
几缕青苔从砖缝里钻出来。
像极了她腕间若隐若现的青鳞。
“我是龙野。”他放低手里的义肢残片。
苏乐乐的瞳孔猛地收缩。
蛇瞳的竖纹与狼瞳的琥珀色在虹膜里打架，像两团绞缠的雾。
“龙野……”她重复这个名字。
舌尖抵着上颚，像在品尝陌生的味道。
龙野喉结动了动，没说出那句“我们分过三块栗子糖”。
怀表在口袋里发烫。
他能感觉到齿轮在疯狂转动。
每一次震颤都带着尖锐的痛感，像有细针在扎心脏。
“别碰我。”苏乐乐突然抬手。
指尖离龙野的脸颊只有半寸。
青白色的结晶在她指甲盖边缘炸开，像突然绽放的冰花。
龙野僵在原地。
他看见她眼底的恐惧。
那恐惧不是对危险的警觉，是对“熟悉”本身的抗拒。
远处传来警笛声。
不是雾隐城的巡逻队调子。
那笛声里混着齿轮转动的杂音，是观察者议会的追兵。
“走。”龙野伸手去拉她。
苏乐乐猛地甩开他的手。
动作太大，后腰撞到墙角的排水管，发出闷响。
她疼得蹙眉。
腕间的青鳞突然亮起来。
淡青色的光顺着血管游走，在她锁骨处凝成半片鳞甲的形状。
龙野的呼吸顿了顿。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身上看见如此清晰的纹路。
不像之前的零星结晶，更像某种防御机制被激活的预兆。
追兵的脚步声近了。
七八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转过街角。
风衣下摆绣着银色的齿轮，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冷光。
“神嗣确认。”为首的人举起枪。
枪管是青铜色的，刻着“壬”字图腾。
龙野认出那是天干部队的制式武器。
他把苏乐乐往身后拉。
怀表在口袋里烧得更厉害。
齿轮转动的声音几乎要盖过追兵的脚步声。
“站在那别动。”黑衣人扣动扳机。
子弹射出的瞬间，龙野拽着苏乐乐往侧面翻滚。
雨水混着泥点溅在脸上，带着铁锈的味道。
子弹打在墙上。
爆出一团淡紫色的烟雾。
龙野闻到混沌魔气的腥甜，像腐烂的栗子花。
苏乐乐突然剧烈挣扎。
她的指甲在龙野手臂上划出红痕。
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别怕。”龙野按住她的肩膀。
掌心下的皮肤正在发烫。
青鳞纹路像活过来似的，顺着她的脖颈往上爬。
第二颗子弹射过来时。
龙野正想启动时间回溯。
怀表的齿轮却在这时卡住了——上次回溯对抗饕餮时过度消耗，表盘内侧新裂了道蛛网纹。
他眼睁睁看着子弹朝苏乐乐的后背飞去。
瞳孔里映出她纤细的肩膀。
还有那些正在迅速蔓延的青鳞。
“砰！”
子弹在半空中炸开。
淡紫色的烟雾被一圈青光挡在外面。
那圈光从苏乐乐身上涌出来，像突然撑开的伞骨。
龙野愣住了。
他看见无数片青白色的鳞甲在光膜上流转。
每片鳞甲都刻着细密的纹路，远看像某种古老的诗行。
苏乐乐自己也懵了。
她低头看着笼罩住身体的青光。
手指小心翼翼地伸出去，触到光膜的瞬间，青鳞突然发出清脆的嗡鸣。
“防御形态……”为首的黑衣人眯起眼。
语气里带着惊讶，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兴奋。
“捕获活体样本，优先级提升。”
另外几个黑衣人同时举起枪。
龙野趁机将苏乐乐护在身后。
他能感觉到那层青鳞护盾的温度，像春日晒过的棉被，带着微弱的暖意。
“这是什么？”苏乐乐的声音发颤。
她的手指还停留在光膜上。
青鳞纹路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在她手背上凝成半朵未开的花。
“保护你的东西。”龙野握紧那块机械义肢残片。
应龙纹路突然亮起。
与青鳞护盾的光芒产生奇妙的共振。
他突然想起唐三临终前的眼神，像暴雨里不灭的星火。
黑衣人射出的子弹全被青鳞护盾弹开。
紫色烟雾在护盾表面炸开，又迅速消散。
龙野注意到，每当烟雾接触到光膜，那些青鳞纹路就会变得更清晰。
“她自己都控制不了这东西。”龙野低声说。
苏乐乐的呼吸很急促。
她的瞳孔里一半是恐惧，一半是茫然。
这无意识的防御姿态，更像濒死挣扎时的本能。
怀表在口袋里突然冷却。
龙野摸出来看时，发现新裂的蛛网纹里渗出了血丝。
那些血丝顺着齿轮纹路游走，像在书写某种预言。
“撤。”为首的黑衣人突然挥手。
他的目光越过龙野，看向远处钟楼的方向。
那里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乌鸦，黑压压的翅膀遮了小半片天。
“观察者议会的支援来了。”龙野听见苏乐乐小声说。
她的声音很陌生，像在复述别人的话。
龙野转头看她时，发现她正盯着那些乌鸦，眼神空茫。
黑衣人撤退的速度很快。
风衣下摆扫过积水的地面，留下一串齿轮形状的水印。
龙野没有追——他能感觉到苏乐乐的身体在发抖，青鳞护盾的光芒正在减弱。
“他们走了。”他轻声说。
苏乐乐猛地回过神。
青鳞护盾像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缩回她的皮肤里。
只在她锁骨处留下几片淡青色的印记，像没擦干净的泪痕。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
撞到龙野怀里。
鼻尖蹭到他胸前的怀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对不起。”她立刻站直。
手指绞着衣角，像做错事的孩子。
龙野注意到她的指尖还沾着青鳞结晶，正一点点化作粉末。
“不用道歉。”他把机械义肢残片塞进她手里。
金属的凉意让她瑟缩了一下。
但这次，她没有把东西扔掉。
“这是什么？”她低头看着残片上的应龙纹路。
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龙野的心跳突然加速——她的反应和之前不同，似乎对这纹路有模糊的印象。
“一个很重要的人留下的。”他说。
苏乐乐的指尖划过纹路凸起的地方。
青鳞结晶的粉末落在金属表面，像撒了把细盐。
“我好像……”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
瞳孔里的蛇瞳与狼瞳再次绞缠。
过了几秒，她茫然地抬起头：“我刚才想说什么？”
龙野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那段即将浮出水面的记忆又被压下去了。
就像怀表齿轮里的血丝，刚要显形就被新的裂痕覆盖。
远处的乌鸦突然集体飞起。
翅膀拍打声惊得钟楼的齿轮又错了半格。
龙野抬头时，看见云层里透出一缕猩红——那是猩红潮汐来临的预兆。
“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他握住苏乐乐的手腕。
这次她没有挣扎。
青鳞印记在她腕间若隐若现，像条安静的蛇。
两人沿着潮湿的街道往前走。
苏乐乐的脚步很慢，像在踩着看不见的格子。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机械义肢残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龙野的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手上。
怀表的齿轮还在隐隐作痛。
他突然意识到，刚才那层青鳞护盾出现时，怀表的震颤与苏乐乐的心跳频率完全一致。
就像某种沉睡的血脉，在无意识间完成了第一次共鸣。
街角的糖炒栗子摊还冒着热气。
老板用沙哑的嗓子吆喝着，栗子壳在铁锅里翻滚的声音很悦耳。
苏乐乐的脚步顿了顿，鼻尖轻轻动了动。
“想吃吗？”龙野问。
她抬起头，眼神里有瞬间的亮。
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摇了摇头：“不饿。”
龙野还是买了一袋。
栗子的热气透过纸袋渗出来，暖着他的掌心。
他想起小时候分糖的场景，苏乐乐总是把最大的那块推给他，说“你吃，我不爱甜的”。
“拿着。”他把纸袋塞进她空着的那只手。
苏乐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指尖触到纸袋的瞬间，青鳞印记又亮了亮。
两人在钟楼的阴影里坐下。
苏乐乐小心翼翼地剥开栗子壳。
她的动作很慢，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龙野看着她把剥好的栗子放进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像藏着颗圆润的珍珠。
“甜吗？”他问。
苏乐乐点点头，又摇摇头。
“有点……熟悉。”她说。
这句话让龙野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正想说什么，怀表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
表盘内侧的蛛网纹彻底裂开，血丝顺着裂缝渗出，滴落在地上。
“怎么了？”苏乐乐抬头。
嘴里还含着半颗栗子。
脸颊鼓鼓的，像只受惊的松鼠。
龙野没来得及回答。
他看见苏乐乐身后的空气开始扭曲。
十二道黑影从钟楼的阴影里滑出来，每道黑影的手里都握着青铜锁链。
是天干部队的十二地支执行者。
他们的锁链上缠着黑雾，那是被驯化的凶兽残魂。
“这次，可没那么好运了。”为首的执行者冷笑。
锁链在潮湿的地面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声响。
龙野把苏乐乐往身后拉时，发现她手里的栗子掉在了地上。
青鳞印记在她脖颈处炸开。
比刚才更亮，更急，像暴雨前的闪电。
龙野知道，这一次，无意识的防御姿态或许不够了。
他摸出怀表。
裂开的表盘里，齿轮正在逆向转动。
每转一圈，他的视网膜上就浮现出一片猩红——那是时间回溯的代价，也是即将到来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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