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向阳旅馆那点微弱的热乎气早散了干净。
屋外寒气能刮掉鼻子。
周天把最后半根冻得梆硬的油条囫囵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得腮帮子生疼，权当早餐兼磨牙棒。
那件破夹克裹得更紧，仿佛要把他那点可怜的热乎气全锁在里面。
南宫雪的车在寒夜里像个铁罐头，载着一车沉默加一个冻得直吸溜鼻子的“大师”，碾过冻得发白、坑洼起伏的土路，一头扎进越来越浓稠、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山。
天蒙蒙亮的时候，车终于在一个山坳的拐弯处停了下来。
秤砣和老刀先下的车，动作利落地像按了弹簧。
周天哆嗦着推开车门，冷冽刺骨的山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来，他狠狠打了个喷嚏，鼻子冻得通红，裹紧夹克钻出来。
眼前的一幕让他差点被噎着的油条噎死。
这他妈哪是盗墓现场？！分明是军事演习指挥所！
山坳背风处，几顶军用级别的墨绿色、伪装迷彩的大帐篷如同匍匐的巨兽。
周围高低错落拉起了一圈结实的伪装网，缠着枯草树枝，不走近根本发现不了。
发电机嗡嗡地低吼着，烟囱里冒着柴油燃烧后的淡蓝烟雾，一根粗壮的电线沿着山壁埋进了帐篷区。
最扎眼的是营地入口。
一根用原木深深砸进冻土的粗大拒马，刷着黑黄警示条纹，横在狭窄的土路上。
拒马后一左一右戳着两个穿着同样迷彩服、戴着厚厚毛线帽和护耳的男人，手里没拿工兵铲，而是端着周天只在电影里见过的乌沉沉的突击弩箭！
枪口斜指地面，眼神警惕得像扫描仪，在他们靠近时齐刷刷地扫射过来。
两人耳朵上都挂着降噪耳机，喉麦闪着红灯。
看到南宫雪的车停下，左边那个壮得像熊的汉子立刻跨前一步，声音粗硬如铁，透过寒风直砸过来：“口令！”
南宫雪摇下车窗，冷风灌入，她脸色更显苍白，声音清冷平稳：“夜不收。”
熊大汉目光锐利，又盯向车里的众人：“回令！”
南宫雪吐出两个毫无温度的字：“星斗。”
熊大汉紧绷的脸皮这才略微松动，往后退了半步，对着喉麦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只见他身后稍高处一块盖着伪装布的岩石后，一个轻微的“咔嚓”声响起，一道微弱的红外射线在他们几人身上快速扫过。
拒马被另外一个人缓缓拉开一条能容车通过的缝隙。
秤砣踩下油门，车子驶入营地。周天扒着车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营地边缘，隔着伪装网看去，还有晃动的人影！
有的坐在伪装好的石头上，抱着弩箭；有的猫在天然的岩石掩体后，手里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四周山梁！
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方圆十里风吹草动怕是都躲不过这些人的眼珠子！
车子在一个相对最大的帐篷前停下。
帐篷门口甚至还铺了两张硬塑料垫子，擦鞋底的。
掀开厚重的双层门帘钻进去，一股混杂着咖啡、柴油、电子设备运行散热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带着暖烘烘的热流。
周天进去的第一眼就懵了。
想象中摆满洛阳铲、黑驴蹄子、糯米和墨斗线的“盗墓工作室”呢？没有！
眼前这个！活脱脱是个高科技作战指挥中心！
一张铺着绿色军用防水布的折叠长桌占据了中心位置。
桌上铺着一张巨大的、几乎覆盖了整个桌面的高清卫星图片，上面各种颜色的标记点和线条标注得密密麻麻。
旁边不是罗盘，是一台正在运行着的军用加固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复杂的等高线图和不断跳动的数据。
几个穿着同款灰色软壳防风外套、领口还整齐地别着通讯耳机的人正围在桌边低声讨论，手里拿的也不是地图卷轴，而是带背光的军用pdA！
桌子尽头一个角落里，倒是躺着几把工兵铲——但不是周天想象的老古董，全是崭新的、能折叠、附带多功能接口的军工级别家伙！
旁边还有整齐捆扎好的大捆特制绳索、带刻度的地质探杆，甚至……一台看着就非常专业的微型岩层分析仪！
角落里还堆着几个印着国际通用辐射标记的橙色手提箱——生化防护服？！
帐篷一角架着一根粗壮的军用信号天线锅盖（周天猜的），红灯绿灯不停闪烁着。
空气里除了机器声，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类似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这环境……让刚裹挟着山里冷风、满身符箓汗臭味的周天和王铁柱如同掉进了时空乱流。
“雪姐！”桌边一个戴眼镜、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瘦高个小伙子抬头看到南宫雪进来，立刻起身打招呼，扶了扶厚如瓶底的眼镜片。
他旁边一个肌肉结实、剃着板寸的汉子也转过来，冲南宫雪点了点头。
两人身上那种严谨冷肃的气息，跟秤砣、老刀又有所不同，更像是技术军士。
南宫雪微微颔首，走到桌边，目光掠过屏幕上的数据和地图，问道：“强子，老罗，最后一遍模拟推演结果？”
“雪姐，”被叫做强子的眼镜男立刻汇报，声音清楚条理，“根据最新的三维扫描，震裂的主入口位置在G-9区，裂隙走向往下34度，斜插进山体内部。
深度至少在300米以上……但关键是这个！”
他指着屏幕上放大的一处点状结构，“在模拟穿行到70-80米深度时，传感器显示有异常强烈的……波！
非常特殊的高频震荡波，模拟系统直接被冲垮了三次，无法解析能量来源和形态！
只能判断不是地质活动！还有这个……”他又调出一个窗口，上面是一团诡异的、不断变换形态模糊阴影的图谱，“……热感成像扫描显示，裂隙内部某些区域温度分布极其异常，形成冷热强烈对流的漩涡状结构……”
老罗接话，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煞气潮汐’的实时影像版。
具体有什么影响，下过才知道。”
周天听得眼冒金星，啥波？啥能量？啥潮汐？煞气还能测出来？！
他努力挺直腰板，做出一副“嗯，老子都懂”的高深表情，目光却在那些亮着彩光的高科技屏幕上乱瞟，然后……落在了角落里那堆黑乎乎、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工兵铲上。
南宫雪眉头紧锁，听完汇报没说话，眼神锐利地再次扫视着地图和那诡异的波谱图。气氛凝重得能挤出水。
周天吸溜了一下鼻子，看看严肃讨论的众人，再看看旁边抱着祖师爷箱子、大气不敢出的王铁柱，还有门口杵着的俩杀气腾腾的门神（持枪岗哨）。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挤出点世外高人的从容气度，手一伸，指向角落里那堆崭新的军工铲，悠悠地开了腔：
“啧……各位小哥……准备这些精钢铁铲，怕是有些……吃力不讨好哇……”
众人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连那个满脸阴郁的强子和老罗都看向他。
周天捋了捋并不存在的山羊胡（其实在蹭下巴上的油灰），煞有介事：“你想啊，那地方可是‘煞气冲天地’，里面躺着的都是……呃……积年老骨头！那玩意儿，阴气森森多少年了？最讲一个‘五行生克’。
你们这精钢铁打的铲子，寒光闪闪，属金！金能干啥？劈木破土那是好手！
可下头是啥地方？阴极之地！它最怕啥？最怕金铁之气啊！
金主杀伐，这是刺激那些老棺材瓤子嘛！
他顿了顿，看到有人脸上浮现出思索或者说是迷茫？的表情，满意地点点头，加重了语气：
“这就好比什么呢？”周天一拍大腿，“就好比大半夜闯进别人坟地还拿着大喇叭喊广播体操！那不是诚心找不自在嘛！
惊着了底下那位，给你们来个‘掀棺材板反击’啥的，多犯不上？对吧？”
他目光扫过桌上那堆亮着彩光的电子屏幕，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我看这些高科技波啊能量啊……测出点啥都是表象！关键还在一个‘镇’字！要我说啊……”
周天猛地一拍自己鼓鼓囊囊、油渍斑驳的破夹克口袋，那里还露着几张皱巴巴、晕染着一团团大红水彩边的“神符”边角！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
“……还得是我这祖传的‘安宅护体五行转运辟邪无敌符箓大法’！
从根源上安抚那些老房客！让他们睡个安稳觉！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们摸几件‘古玩纪念品’，他们也落个清静！
两全其美！何必动刀动枪的呢？和气生财嘛！”
他话音落地，整个帐篷内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
发电机嗡嗡的低鸣仿佛被无限放大。
秤砣一脸憨厚地挠挠头，好像有点道理？
老刀眼皮微微下垂，继续面瘫状态。
眼镜男强子厚厚的镜片后，眼神像看一只穿着衣服跳舞的猴子。
板寸老罗嘴角抽搐了两下，别过脸去，肩膀微不可察地耸动。
门口那两个站岗的武装岗哨虽然纹丝不动，但喉结滚动了一下。
南宫雪缓缓抬起眼，目光从复杂的地图落到周天那张努力维持“高人”表情、实则胡子拉碴油光满面的脸上，再瞟过他夹克口袋那几张疑似擦鼻涕用过的“神符”边角……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伸手，拿起桌边一个银亮的金属保温壶，拧开盖子，动作平稳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滚烫的、冒着浓烈苦涩气息的黑咖啡。
然后。
她端起杯子，仰头，将冒着热气的浓黑液体一饮而尽。
动作利落得像吞下一颗子弹，喉间猛地滑动一下。
手腕的筋络清晰地绷紧，放回杯子的动作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咔嗒”。
仿佛……在用这杯浓缩的苦涩镇压着什么翻涌不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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