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的门帘，是一块洗得发白的靛蓝土布。
随着王奶奶的身影没入，那门帘轻轻晃动，将外面所有的喧嚣与探究，都隔绝开来。
余清歌站在原地，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季宴修迈开长腿，几乎是本能地就要跟上去。
他的步子刚动，总导演老张就一个激灵，连忙上前，伸出胳膊做出一个既卑微又坚决的阻拦姿态。
“季老师，季老师！您冷静！”老张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王奶奶脾气……有点怪。她不喜欢旁人进她的里屋。”
季宴修停下脚步，那双藏在帽檐下的双眼，冷冷地扫了老张一眼。
那眼神没有温度，刮得老张心头发颤。
但他没再往前走，只是站在院中。
柳菲菲见状，觉得机会又来了。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换上一副担忧又体贴的模样，凑到季宴修身边。
“季老师，您别担心。清歌姐那么厉害，王奶奶肯定会很喜欢她的。”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又软又甜。
季宴修置若罔闻。
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那扇门帘之后。
那个小院，看似古朴宁静，但在他天生的阴阳眼里，却弥漫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
那不是阴气，也不是怨气。而是一种，沉淀了太久太久，混杂着思念与悲伤，属于人的执念。
这种气息，比厉鬼更让他感到不安。
柳菲菲见他不理睬，不死心地又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要贴到他的手臂。
“季老师，您站了这么久，一定累了吧？要不……”话音未落，季宴修忽然侧过身。
一个冰冷刺骨的字，从他薄唇中吐出。
“滚。”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柳菲菲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像一个被当众剥光了衣服的小丑。
周围的工作人员，纷纷低下头，假装在忙自己的事，但那憋着笑，抖动的肩膀，却出卖了他们。
……
里屋的光线，比外面暗沉许多。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陈旧木料、艾草和尘埃混合的味道。
那味道并不难闻，反而有种能让时间慢下来，安神静心的力量。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
一张老式的木架床，一张掉漆的八仙桌，还有一排靠墙的黑漆木柜。
柜子上，摆满了各种颜色的线团，和一摞摞裁剪整齐的布料鞋样。
王奶奶没有说话，只是拄着竹杖，走到桌旁。
她伸手，掀开了桌上盖着的一块红布。
红布之下不是鞋样，也不是工具，而是一双小小的虎头鞋。
鞋子已经很旧了，明黄色的绸缎鞋面，有些褪色，虎头的刺绣也起了毛边。
可那针脚，依旧细密得令人心惊。
那只小老虎，做得活灵活现，眼睛是用黑曜石点缀的，明明是死物却透着一股，虎虎生威的灵气。
余清歌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的目光，被那双虎头鞋，牢牢吸住。
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涩的暖流，从心脏深处，涌了上来。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见过，这样一双鞋。
【幽冥通】的界面，在脑海中，毫无预兆地，闪烁了一下。
金色的任务栏旁边，一行小字，悄然浮现。
【检测到‘同源’气息，解锁隐藏线索：守护之印。】
余清歌还没来得及细看，王奶奶沙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这是给我女儿做的。”
老人的目光落在鞋子上，浑浊的眼底，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属于母亲的温柔。
“她生下来，身子就弱。村里的老人说，是八字太轻，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我便一针一线，给她做了这双鞋，求山神求河神，把福气都缝进去。”她的声音，很平很缓。
可余清歌却听出了，那平静之下，压抑着深不见底的悲伤。
王奶奶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鞋底。“纳鞋底的麻线要用艾草水浸泡七天，在太阳底下晒足七天吸足阳气。”
“每一针，都要念一遍静心咒。这样纳出来的鞋底，才能踩碎魑魅，走稳阳关道。”
她抬起眼，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锐利地，看向余清歌。“你刚刚纳鞋底的手法，针法，甚至连每一次拉线用的力道……”
“都和这门手艺的规矩，一模一样。”
“这世上，除了我，已经没人知道了。”
老人的声音，一字一顿，像是在拷问。“丫头，你到底是谁？你的师父，又是谁？”
余清歌的心，猛地一沉。
“奶奶您真误会了，我也是第一次做，只是照着您的动作学的罢了。”
王奶奶沉默了。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许久，王奶奶才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无尽的怅然。
“我还以为，哎……”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余清歌说。
“也对，她早就死了，哪里会有什么徒弟。”
余清歌突然想到什么，她刚才脑子里突然涌入了一个陌生人的记忆，这记忆会不会就是王奶奶刚才说到的那个她？
“王奶奶您说的人是谁？可以跟我说说吗？”余清歌礼貌的询问她。
“你很有天赋，我也很你这丫头，既如此，我便同讲讲。”
紧接着，王奶奶转身，走到衣柜旁边，打开衣柜，从里面从取出一个上了锁的樟木盒子。
打开盒子，一股浓郁的混杂着药草与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盒子里放着的，不是针线，而是一卷，用金线绣着繁复符文的黑色布料。
还有一根通体莹白，不知是何种兽骨制成的细长的骨针。
“她是我的好姐妹，当年，我答应了她一件事情。”
王奶奶将盒子，推到余清歌面前。“她说，有朝一日，若有人可以担上我们这门手艺，我便将所学的一切都交给她。”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凝重。“你要跟我学手艺，可以。但我也有个条件，你要再做一双鞋。”
“不是给活人穿的。”
“是给，那些留在世间，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穿的。”
余清歌的瞳孔，剧烈收缩。
给……鬼穿的鞋？
她看着那卷，散发着浩然正气的黑色布料，看着那根，隐隐有流光闪动的骨针。
她终于明白，【幽冥通】发布的那个，名为“匠心传承”的任务，真正的意义。
这哪里是做鞋。
这分明，是在超度亡魂。
用一双凝聚了心血与祝福的鞋，为那些迷路的小鬼，铺就一条通往轮回的路。
“做成了。”王奶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你便是我唯一的徒弟，有资格传承这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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