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绝的是题跋，龙飞凤舞几个大字：“王母座下司膳仙女偶失仙仪图”，旁边一行小字注解：“观御膳房掌勺刘嬷嬷失足摔盆有感。”
“噗嗤…”李明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赶紧用手捂住了嘴。连旁边沮丧的张铁柱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画上那摔得四仰八叉的“胖仙女”，憨厚的脸上肌肉抽搐，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笑？！还笑？！”老掌柜气得胡子直翘，指着那幅画，痛心疾首，
“这是前朝那个出了名的怪才，‘颠道人’朱三疯的戏笔！这老疯子！画什么不好！非画个胖仙女摔盆！还摔白菜！这…这成何体统！可…可偏偏他名气大！这幅破画！值…值二十两银子呢！轴！轴头！完了完了！这轴头磕掉漆了！起码折价五两！我的十五两银子啊！”
老掌柜捶胸顿足，仿佛被磕掉漆的是他的心头肉。
张铁柱一听“十五两银子”，脸更白了，腿肚子又开始哆嗦。
李明看着那幅充满魔性的“胖仙女摔盆图”，再看看老掌柜痛不欲生的表情，又看看张铁柱那副“俺把天捅塌了”的绝望模样，一种荒诞绝伦的喜感冲淡了刚才发现“守拙斋主”真迹的震撼。他强忍着笑意，赶紧上前安慰：
“掌柜的息怒！息怒！这画…咳，虽然构图…别致了些，但人物生动，设色大胆，确有其独特韵味！十五两…哦不，磕了轴头，就算十二两？我们赔！连同其他损坏的一起赔！铁柱，快，把咱们带的银子都拿出来！”
张铁柱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钱袋，一股脑塞给李明，里面是他俩这次出来带的几乎全部盘缠。
李明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心中有了底，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诚恳和歉意：
“掌柜的，您看，这些散落的画卷，大多轴头、包首或有轻微磕碰磨损，但画心绢纸应无大碍，实乃不幸中之万幸。这青花大缸厚重结实，也幸未碎裂。我们造成的损失，自然要赔。除了这幅…呃…《仙女失仪图》，您再清点一下其他受损严重的，一并算个价。另外，”
他话锋一转，指向旁边自己刚才整理好的、包括那幅“守拙斋主”青绿山水在内的七八幅看起来最不起眼、品相也最普通的画卷，“这些画作，看着也受了些无妄之灾，卷首略有松散，怕是更难出手了。学生斗胆，愿将这些一并买下，也算弥补掌柜损失，图个心安。您看…一共作价几何？”
李明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先认错认赔，姿态放得极低；然后强调“不幸中之万幸”（暗示损失没想象的那么大）；接着主动提出赔偿最值钱的“胖仙女图”和“其他受损严重”的（给老掌柜台阶下）；最后，才貌似“吃亏”地提出打包买走那些“更难出手”的普通货色，其中就夹带着他真正的目标！
老掌柜被李明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有点懵，看着李明诚恳的脸，又看看地上确实大多只是轻微磕碰的画卷，再看看张铁柱那副可怜巴巴认打认罚的样子，一肚子邪火也发不出来了。他喘着粗气，蹲下身，快速而专业地再次检查了一遍。
“《瑶池献寿》…呸！《仙女失仪图》，轴头磕漆，算你十二两！这幅《秋山访友》轴头裂了道细纹，修补得二两银子！这幅字的天杆有点歪…算一两！还有这个…这个…”
他快速地报着价，都是些小损伤。最后，目光扫过李明指的那堆“破烂”，包括那幅青绿山水，嫌弃地摆摆手：
“那堆玩意儿？加起来都不值五两银子！一堆废纸！算了算了，看在你李案首诚心赔罪的份上，加上那堆破烂，再给…二十两银子！这事就算揭过了！我的大缸啊…这可是前明官窑的…”
李明心中飞快计算：胖仙女十二两，其他小损伤加起来五两，那堆“废纸”五两？老掌柜等于把那堆画算了个友情价。
他毫不犹豫，立刻从钱袋里数出二十两足色的雪花纹银，双手奉上：“多谢掌柜的大度！实在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老掌柜接过银子，沉甸甸的手感多少抚慰了他受伤的心灵。他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也是小老儿这缸放的不是地方。李案首是实诚人，你这伴当…唉，以后可得小心着点！” 他瞪了张铁柱一眼。
张铁柱如蒙大赦，连连作揖：“谢谢掌柜的！谢谢掌柜的！俺以后一定小心！一定小心！”
尘埃落定。李明付了之前挑的三本书钱，然后小心地将那堆“不值钱”的画卷，尤其是那幅看似普通的青绿山水，用一块旧布仔细包好，抱在怀里。那感觉，比抱着千两黄金还要满足。
“掌柜的，学生还有一事请教。”李明付书钱时，装作不经意地再次提起，“方才听您说京中为漕运之事争论不休，不知…这位‘守拙斋主’，可曾对此发表过什么高见？他的札记里，似乎对实务颇有见地。”
老掌柜收了银子，心情好了些，一边给李明包书，一边摇头：“这位斋主啊，神神秘秘的，谁知道呢？不过…”
他捋了捋稀疏的胡子，压低声音，“听京里相熟的书商提过一嘴，说这位爷的策论，那才叫一个狠！针砭时弊，刀刀见血！专挑那些表面光鲜、内里藏污纳垢的地方下手，而且引经据典，逻辑严密，让人辩无可辩！据说…据说连宫里那位…”
他指了指天花板，做了个讳莫如深的表情，“…都私下里夸过，说此人‘有古诤臣风骨’。不过啊，他的东西极少外流，就算有，也是在一些顶级的文会或者…嗯…某些大人物的书房里私下传阅，根本不会流到咱们这种小书铺来。小老儿上次能收到他那本札记，纯属走了八辈子的大运！”
李明的心跳再次加速！皇帝都私下称赞？古诤臣风骨？这位守拙斋主的份量，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重得多！他手里的这幅画，价值更是难以估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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