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脸上，混合着汗水和血水流入眼中，带来辛辣的刺痛。柳致完好的右手死死扣住湿滑岩壁上最后一道凸起的石棱，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脚下是翻滚着白沫的深渊激流，狂风撕扯着他和阿蛮相连的藤蔓索具，每一次晃动都牵动左臂焦黑伤口传来撕裂灵魂的剧痛。上方，崩塌的巨石裹挟着雷霆之势，撕裂雨幕，死亡的阴影已笼罩头顶！
避无可避！
“低头——！”柳致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完好的右腿猛地蹬踏岩壁，身体借力向侧面荡开！同时，他空余的左手（尽管焦黑碳化，仅剩骨架般的轮廓）本能地护住身下阿蛮的头颅，将她死死按向冰冷的岩壁！
轰隆隆！！！
巨石擦着两人身体呼啸砸落！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石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在柳致的左侧肩胛！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从柳致口中狂喷而出，溅在阿蛮苍白的脸上！剧痛让他眼前瞬间漆黑，扣住石棱的右手几乎脱力！身体猛地向下一沉！
“柳致！”阿蛮的尖叫声被狂风和落石的轰鸣淹没。她感到腰间藤蔓骤然勒紧，勒得她几乎窒息，柳致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下滑！
千钧一发！
嗡——！
那低沉悠远、仿佛来自时空彼岸的竹简嗡鸣，毫无征兆地在他胸膛深处轰然炸响！比对抗岩蜥王时更加清晰，更加浑厚！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沉寂火山下的熔岩，瞬间从心口竹简虚影处奔涌而出，席卷他残破的四肢百骸！
这股力量并非修复，而是激发！如同最猛烈的强心剂，瞬间点燃了他体内灵果沉淀的、近乎枯竭的生命潜能！
“呃啊啊啊——！”柳致双目赤红如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濒临脱力的右手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力量，五根手指如同烧红的铁钳，硬生生抠进了湿滑的石棱深处！碎石崩飞，鲜血顺着指缝涌出，他却浑然不觉！借着这股源自竹简的、回光返照般的爆发力，他完好的右腿再次狠狠一蹬！
“起！”
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下方死死抱住他腰腹的阿蛮，猛地向上窜起！
咔嚓！噗嗤！
脚下刚才借力的那块岩石，被紧随而至的另一块巨石狠狠砸中，瞬间粉碎！碎石如同子弹般四射！
险之又险！两人擦着崩塌的死亡边缘，如同挣脱蛛网的飞蛾，终于冲上了断崖边缘！
砰！
身体重重摔在湿漉泥泞的崖顶地面。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柳致眼前阵阵发黑，竹简带来的那股力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深沉、仿佛掏空了骨髓般的极致虚弱和剧痛。左臂的焦黑创口传来钻心的灼痛，肩胛骨被碎石击中的地方更是麻木中带着撕裂感。他趴在泥水里，大口大口地咳着血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移位的痛楚。
阿蛮挣扎着从他身下爬出，同样狼狈不堪，浑身泥泞血污，左肩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再次崩裂，但她顾不上自己。她扑到柳致身边，看到他惨白的脸和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眼中充满了恐惧。
“柳致！你怎么样？撑住！”她颤抖着，手忙脚乱地去翻找那个已经空空如也的药囊，却只摸到一点凝血苔的碎屑。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
呼……
一阵带着草木清新气息的、与瘴气谷截然不同的风，从断崖下方广袤的原野上吹拂而来。
阿蛮下意识地抬头。
刹那间，她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僵在了原地！
视野尽头，瘴气与暴雨的幕布仿佛被无形之手骤然掀开！
一片辽阔得令人心颤的天地，毫无保留地撞入她的眼帘！
不再是压抑的参天古木，不再是险峻的嶙峋山崖，不再是翻滚的致命毒瘴！
灰蒙蒙的天空下，是无垠的、起伏的绿色原野！墨绿色的森林如同巨大的绒毯铺展向远方，蜿蜒的河流如同银亮的丝带，在广袤的绿色中静静流淌。更远处，依稀有星星点点的、低矮的土黄色轮廓点缀在河流之畔、森林边缘——那是村落！属于人的烟火气息！
开阔！平坦！生机！
这是与十万大山深处那逼仄、凶险、步步杀机的蛮荒世界，截然不同的景象！一种宏大、陌生、带着文明气息的冲击力，如同巨锤，狠狠砸在阿蛮这个从未踏出过大山一步的土着少女心头！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撼而收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这就是山外的世界？这就是柳致来自的地方？
柳致也艰难地抬起了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那片开阔的原野。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底下苍白如纸的皮肤。疲惫，深入骨髓的疲惫，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但当他看到那河流，那村落模糊的轮廓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溪流，暂时压过了伤痛。是近乡情怯？还是对未知文明的警惕？抑或是历经生死后，对脚下这片看似平静土地的深深怀疑？
结束了…莽荒的试炼…
他紧绷到极致的心神，在这一刻终于松懈了一丝。就是这一丝松懈，让强行压制的伤势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反噬！眼前猛地一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深渊坠落。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前一倾，就要再次扑倒。
“柳致！”阿蛮惊叫着扑上前，用自己瘦小的身体死死撑住他沉重的身躯。
两人相互搀扶着，踉跄着，如同两个从地狱血海中爬出的残破人偶，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向着断崖下方相对平缓的坡地挪去。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青草，不再是湿滑的岩石和泥沼，但每走一步，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呻吟和伤口撕裂的痛楚。
终于，在挪下断崖，踏入那片低矮灌木丛边缘的刹那，柳致双腿一软，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带着阿蛮，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重重地向前扑倒，滚入一片被雨水打湿的、长满柔软青草的洼地。泥浆飞溅。
阿蛮也被带倒，摔在柳致身旁，剧烈地喘息着，浑身如同散了架。
暂时…安全了…
她挣扎着侧过身，看向旁边昏迷不醒的柳致。男人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焦黑的左臂无力地摊在泥水里，惨状触目惊心。但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法言喻的悲伤，涌上阿蛮心头。她伸出手，颤抖着，想擦去柳致脸上的泥污。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哒哒！
密集、沉闷、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的声音，骤然打破了风雨的呜咽和劫后的死寂！
声音来自洼地侧前方的密林边缘！
阿蛮的动作瞬间僵住！她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前方那片墨绿色的森林边缘，烟尘混合着泥水冲天而起！一队如同钢铁洪流般的黑影，撕裂雨幕，如同地狱冲出的魔骑，狂飙突进！
是马！比她在部落里见过最健壮的猎物都要高大、披挂着简陋皮甲的战马！马背上，是一个个如同铁塔般的身影！他们穿着深色、沾满泥浆的皮甲，头上戴着遮雨的斗笠，腰间挎着长刀，背后背着劲弓！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混合着汗味、铁锈味和血腥味的凶悍气息！为首一人，身形尤为魁梧，骑着一匹格外神骏的黑马，马鞍旁挂着一杆乌沉沉的、枪尖闪烁着寒光的长枪！
这是一队精锐的骑兵！带着无情的铁血杀伐之气！
蹄声如雷，瞬间便冲到了洼地边缘！
唏律律——！
为首那名魁梧骑手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碗口大的铁蹄重重踏在泥水中，溅起大片污浊！他身后的骑兵也瞬间勒马停下，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精良的训练。十几双冰冷、漠然、带着审视与杀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齐刷刷地钉在了洼地泥泞中那两个如同破布娃娃般的身影上！
死寂！只有战马粗重的喷鼻声和雨水敲打甲胄的噼啪声。
为首那魁梧骑手居高临下，斗笠下是一张饱经风霜、留着浓密虬髯的冷硬面孔。他的目光如同鹰隼，先是在阿蛮那身明显属于深山土着的兽皮装扮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接着，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昏迷的柳致身上——那焦黑碳化的左臂，那遍体的伤痕，那惨白的脸色，以及……即使昏迷也掩盖不住的、某种迥异于常人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危险气息。
虬髯骑手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酷而玩味的弧度，如同猎人发现了落入陷阱的奇异猎物。
他抬起手中那杆乌沉沉的铁枪，冰冷的枪尖带着死亡的寒意，遥遥指向泥泞中昏迷不醒的柳致。粗粝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铁器，穿透雨幕，清晰地砸在阿蛮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
“蛮子？还是…细作？”
随着他手臂的动作，马鞍旁一个防水的皮质卷筒微微敞开，露出里面一卷兽皮卷轴的一角。卷轴的边缘，赫然烙印着一个狰狞的、线条粗犷的——**兽首图腾**！
冰冷的杀意，如同这瓢泼大雨，瞬间将刚刚脱离莽荒的两人，再次拖入了更深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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