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篮球和足球比赛结束后，同学们的热情似乎还未完全消退，而班会课也在这样的氛围中如期而至。
方守恒站在讲台上，手中的戒尺轻轻地点在重新排布后的座位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冰凌断裂一般，在我心里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教室，形成一根根明亮的光柱，粉笔灰在这些光柱里肆意飞舞，做着无序的布朗运动。它们最终缓缓飘落，尘埃落定，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残酷的几何图形——叶瑶的名字，静静地沉在教室最左下角的深海里；而我的名字，则孤零零地被抛到了右上角的孤岛上。
明明只是对角线的两端，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但此刻在我眼中，却宛如隔着一整个马里亚纳海沟般遥远。
“江临、向然、周遇安，第三组，靠窗那排。”
“叶瑶、沈听语、顾今，第七组，最后排靠门。”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是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实验报告。然而，这声音却如同一股汹涌的巨浪，在我耳边掀起了惊涛骇浪。我不禁下意识地看向叶瑶，想要从她的表情中找到一丝端倪。
叶瑶正低着头，默默地收拾着她的文具盒。她的侧脸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勾勒出一层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着，却让人难以窥视到她内心的情绪。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片风干的四叶草书签，那是我在上次月考后，趁着她不注意，偷偷塞进她笔袋里的。
而林阳和沈听雪则幸运地被安排在了第五组，中间只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他们不时地交换着眼神，那目光中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新恋情特有的、藏也藏不住的微光。那光芒虽然微弱，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毫不留情地刺进我的眼睛，让我感到一阵刺痛。
再看看晨野和苏晚星，他们竟然成了第四组的前后桌。晨野的座位在苏晚星的正前方，他微微侧过头，就能与苏晚星的目光交汇。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默契，无需言语，便能读懂彼此的心意。那默契，就像一道明亮的光，照亮了他们彼此的世界，却也将我隔绝在了黑暗的角落。
搬动桌椅的摩擦声，书本碰撞的闷响，同学间对新座位的议论纷纷…所有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我的新领地，窗明几净，视野开阔，旁边是插科打诨的向然和总能在桌肚里变出零食的周遇安。这曾是我高二上学期梦寐以求的“兄弟黄金三角位”。
可如今坐定，却只觉得空。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带着初冬的寒意，吹得桌上摊开的《王后雄学案》哗哗作响，上面叶瑶用粉色荧光笔勾画的“重点！！！”旁边，是我画了一半的洛伦兹力心形轨迹，墨水有些洇开了，像个哭泣的符号。
“嘿，江哥，新据点不错啊！看风景绝佳！”周遇安满脸笑容地走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我，然后顺手递过来一包跳跳糖，笑嘻嘻地说道：“庆祝乔迁之喜？”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却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包跳跳糖。我的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一样，完全不受控制地穿过人群的缝隙，直直地投向那个遥远的角落。
在那个角落里，叶瑶已经静静地坐好了。她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上，微微侧头和身旁的沈听语交谈着什么。沈听语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叶瑶，偶尔会推一推眼镜。而叶瑶则时不时地被沈听语的话逗得轻笑出声，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那笑容干净又明亮，宛如初冬时节难得一见的暖阳。
然而，那温暖的阳光，此刻却似乎照不到我身上。
第一天，我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下课铃一响，几乎是弹射起步，穿过拥挤的过道，无视那些好奇或揶揄的目光，直奔她的座位。她正低头在错题本上写着什么，沈听语在旁边指着某道题。
“瑶瑶！”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她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笑意，但看到我时，那笑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迅速平复下去，变成一种…礼貌的、淡淡的温和。“嗯？怎么了江同学？”她放下笔，语气平静得像在问一道数学题的解法。
“没…没什么，”我忽然有点语塞，准备好的“新座位不习惯”、“旁边那家伙打呼噜”之类的玩笑话卡在喉咙里，“就…过来看看你。”
“哦，挺好的。”她点点头，目光又落回错题本，“沈听语在给我讲这个受力分析，挺巧妙的。”
沈听语适时地抬头，对我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像精准的扫描仪。我站在那里，像个误入精密实验室的莽撞者，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那…那你先忙。”我干巴巴地说，转身离开。后背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淡淡的，像羽毛拂过，又像什么都没看。
第二天，第三天…我依旧雷打不动地在下课冲向她的角落。她的回应却越来越像设定好的程序。一个“嗯”，一个点头，一个礼貌的微笑，眼神很少在我脸上停留超过三秒。有时她正和沈听语讨论得热烈，我过去，她就稍稍停顿，等我说话，说完，她又无缝衔接回刚才的话题，仿佛我只是一个短暂插入的、无关紧要的休止符。
那种感觉，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声无息，却闷得人窒息。更让我心慌的是，她的眼神。那双曾经像盛着星光的清泉般的眼睛，如今看向我时，却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疲惫。不再有偷偷在课桌下勾我小指的狡黠，不再有踮脚凑近我耳边说“笨蛋”时的温热气息。
“遇安，向然，”晚自习结束回寝室的路上，我终于憋不住，声音在寒夜里有些发颤，“你们觉不觉得…叶瑶最近有点不对劲？”
路灯昏黄的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周遇安正把一颗跳跳糖抛进嘴里，闻言愣了一下，糖粒在嘴里噼啪作响：“不对劲？没有啊！我看挺正常的啊？今天体育课她还帮你拿外套来着？”
“是啊江哥，”向然接口，他正低头回着顾今的消息，嘴角还挂着笑，“下午我去问沈听语题，还看见叶瑶冲你笑呢。你俩不挺好的吗？是不是换座位不习惯，你太敏感了？”
敏感？我看着他们理所当然的表情，一股冰冷的无力感从脚底窜上来。他们看到的，是“正常”的叶瑶，是那个在旁人面前依旧得体、甚至偶尔对我展露“正常”笑容的叶瑶。可只有我知道，那笑容背后的空洞，那眼神里的温度差。那是一种精心维持的、礼貌的冷漠。
“不是的…”我试图解释，却发现语言如此苍白，“她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说话也…像在敷衍。”
“哎呀，小情侣闹别扭很正常嘛！”周遇安大大咧咧地揽住我的肩，“可能就是换座位不习惯，或者她最近学习压力大？沈听语那组可都是卷王！过两天就好了！你看林阳和晨野那两对，不也天天腻歪得闪瞎眼？习惯就好！”
他指向远处，林阳正笨拙地想帮沈听雪把围巾系好，被沈听雪嫌弃地拍开手，两人笑闹着；晨野沉默地走在苏晚星外侧，苏晚星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晨野偶尔点头，侧脸线条是罕见的柔和。
那些画面，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切割着我的记忆。曾几何时，我和叶瑶也是这样。她会在寒风里把我冰凉的手揣进她暖暖的口袋，会因为我解出一道难题而眼睛发亮地说“江同学好厉害！”，会偷偷在自习课上传给我画着歪扭爱心的纸条…
那些鲜活的、带着柠檬糖香气的温度，仿佛就在昨天。可为什么，仅仅隔了几排桌椅，就像隔了千山万水？我看到的，不是“挺好”，而是我们的爱情，正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滑向深不见底的黑暗。那黑暗冰冷粘稠，吞噬着曾经的星光，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悬崖边，徒劳地伸出手，却连她的衣角都抓不住。
回到寝室，谢云归床帘里透出幽幽的蓝光，许砚之在研究数学概率，晨野在拿着哑铃健身。我把自己摔进床铺，摸出枕头下那个小小的星空投影仪。按下开关，旋转的星云在天花板上铺开，猎户座的星光依旧，可那个和我一起调试坐标、在星光下接吻的女孩，她的心，似乎已经偏离了轨道，航向一片我无法探知的迷雾。
在无尽的黑暗中，我瞪大双眼，仿佛能透过黑暗看到隐藏在其中的恐惧。我的心跳声沉重而有力，仿佛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声音，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提醒我内心的不安正在不断加剧。
那种强烈的不安，如同蔓延的藤蔓一般，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并且越缠越紧，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周遇安他们所看到的“正常”，在我眼中却是最可怕的异常。叶瑶似乎在用她独特的方式，在我和她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将我们彼此隔绝开来。
我就像一个绝望的攻城者，拼尽全力想要冲破那道高墙，靠近她。然而，每一次的努力都只是徒劳，换来的只有城墙的不断加高和她冷漠的回应。这冷漠如同冬日的雪花，虽然无声无息，但却有着足以冻结整个夏天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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