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的黑暗，如同沉船的遗骸，将意识拖向无光的深渊。精神海的剧痛不再尖锐，化作沉重的钝痛，每一次虚幻的搏动都牵扯着撕裂的伤痕。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却熟悉的悸动，如同黑暗海底的暗流，轻轻拂过残破的意识。
是它。
那株被强行摘取了心脏的藤。
袁方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喉咙里是浓郁的血腥和泥土的苦涩。他依旧躺在试验田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上盖着同伴们的外套。模拟天光从穹顶洒下，落在脸上，带着虚假的暖意。
“袁哥！醒了！”苏暖暖带着哭腔的呼喊近在咫尺。
“别急！慢慢呼吸！”王磊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有力的手再次按住了他想要挣扎的身体。
柔和的微光再次笼罩下来，赵小雅的【微光抚慰】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滋养着几近干涸的身体和精神。效果微弱，但聊胜于无。
袁方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越过王磊焦虑的脸，投向那片污秽的土地中心。
心，猛地一抽。
那株赤血铁藤，依旧挺立着。
但，已不复片刻前的凶悍与生机。
半米高的主茎上，那颗最大的暗红结晶被摘取的部位，留下了一个丑陋的、如同撕裂伤口的深坑。坑洞里，粘稠的、如同熔融金属般的暗红色汁液正在缓慢渗出、凝固，散发出刺鼻的金属和污染混合的腥气。整株藤蔓都透着一股萎靡。暗红的光泽黯淡了许多，如同蒙尘的锈铁。顶端那些如同昂首毒蛇的藤蔓，无力地垂落下来，锯齿状的叶片边缘失去了那摄人的寒光，微微卷曲着。主茎和根须上凝结的其他暗红色小结晶，光泽也显得晦暗不明。
它像一个被强行夺走了力量核心、元气大伤的战士，在污秽的风中微微颤抖，传递着痛苦和虚弱的哀鸣。
“藤……怎么样？”袁方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还活着……”王磊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苏教授摘走那颗结晶后，它……气息弱了很多。大勇试过用【植物共鸣】安抚，效果很弱。它很……痛苦。”
袁方挣扎着在王磊的搀扶下坐起身。目光扫过试验田。
那三台冰冷的机械蜘蛛依旧矗立在周围，猩红、惨绿、幽蓝的复眼如同永不疲倦的狱卒，牢牢锁定着萎靡的藤蔓和他们每一个人。能量栅栏被苏教授融化开的门洞已经消失，重新恢复了冰冷坚固的阻隔。栅栏外，那个矮胖学员不知何时已经溜走，但袁方知道，安德森的目光，绝不会离开这里。
毁灭的危机因苏教授的出现而解除，但代价，沉重得令人窒息。藤蔓被强行攫取核心，他们所有人如同被拔掉了爪牙的困兽，暴露在更冰冷、更贪婪的注视之下。
“苏教授……”袁方咀嚼着这个名字，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和苦涩。那温和笑容下冰冷的评估目光，如同烙印般刻在记忆里。她需要的，从来不是他们的研究，不是土壤的改良，而是藤蔓产出的、那种奇异的暗红结晶！他们所有人，连同这株藤，都成了她实验台上等待榨取的“材料”！
屈辱和愤怒如同毒火，灼烧着残存的理智。但袁方死死咬着牙，将这股火压了下去。他看向萎靡的藤蔓，又看向周围一张张写满疲惫、愤怒、以及一丝后怕和迷茫的脸。
力量！他们需要力量！藤蔓需要力量！在这冰冷的牢笼里，没有力量，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
“我们……继续。”袁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继续？”陈大勇猛地抬起头，铜铃般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指着藤蔓主茎上那个丑陋的伤口，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还继续？！那老妖婆……”
“继续！”袁方打断他，目光如铁，扫过陈大勇，也扫过所有人，“她需要结晶。在她拿到足够多、或者找到替代品之前，藤蔓不能死。我们……暂时安全。” 他艰难地说出“安全”这两个字，字字都带着屈辱的血腥味，“安德森那些人，不敢再明着动手。”
众人沉默了。王磊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明白了袁方的意思。苏教授的贪婪，成了他们目前唯一的护身符。虽然屈辱，虽然被当成工具，但至少……他们获得了在这片污秽土地上继续挣扎下去的一线喘息之机。
“我们需要它活下来，需要它恢复，需要它……长出更多的结晶。”袁方看着那株萎靡的藤蔓，声音低沉，“这是无奈之举，但也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在它的庇护下，积累我们的力量，积累……经验！”
“经验”二字，他咬得很重。
陈大勇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地上，溅起一片灰褐色的尘土，闷声吼道：“操！”
龙飞沉默地走到藤蔓旁，苍白的双手再次按向地面。【洁净领域】重新张开，范围依旧维持在藤蔓周围不到两米的核心区域。这一次，排斥力场不再狂暴，而是如同最温柔的屏障，小心翼翼地隔绝着外界的污浊空气和那些冰冷的窥探视线，为藤蔓创造一个相对“干净”的喘息空间。他额头的汗珠依旧在渗出，但眼神冰冷而专注。
唐小月深吸一口气，压下mp透支的眩晕感，再次将双手虚按在藤蔓根部。这一次，水流不再是汹涌的能量柱，而是变成了涓涓细流。【泉涌】温和地输出，纯净的水流浸润着藤蔓受伤的根部，也冲刷着伤口边缘凝固的暗红汁液。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流量和赋予的能量，避免给虚弱的藤蔓造成二次伤害。
“暖暖，”袁方看向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苏暖暖，“尝一下伤口渗出的汁液。分析成分，尤其是……结晶生成的关键物质残留。”
苏暖暖看着那粘稠、散发着刺鼻腥气的暗红汁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她强忍着恶心，用指尖蘸取了一点，放入口中。瞬间，她秀气的脸庞痛苦地扭曲起来，但【绝对味觉】和【贪食之舌】的天赋让她硬生生扛住了那恐怖的味道冲击。
“浓缩的……金属元素……铅、汞……还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类似精神毒素的……催化因子？呕……比土壤里的更精纯……更……活跃……”她艰难地汇报着，“就是这东西……可能是……结晶生成的关键？”
袁方点点头，将这条信息牢牢记住。他再次将布满污迹和干涸血痂的手掌，轻轻按在藤蔓主茎旁边的泥土上，避开了那个狰狞的伤口。
【土壤改良 Lv.6】发动！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疯狂的催生。精神力如同最细微的探针，带着一种安抚和修复的意念，小心翼翼地沉入土壤。他避开那些污染最严重的深层区域，引导着表层相对“温和”的养分和水分，缓慢而持续地流向藤蔓受伤的根系。
同时，他的意念，也尝试着透过泥土，与藤蔓那虚弱而痛苦的灵性接触。
没有言语，没有强硬的指令。只有一种无声的、如同涓涓细流般的抚慰和坚持。
“活下去……积蓄……等待……”
藤蔓的根系微微颤动了一下，传递回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迷茫和痛苦的回应。它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地吞噬袁方引导过来的养分，而是如同久病初愈的病人，缓慢而小心地吸收着。主茎上那个丑陋的伤口，渗出的汁液似乎……缓慢了一丝丝。
王磊、孙强、周敏等人，默默地拿起简陋的工具，开始在龙飞【洁净领域】的外围，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试验田里的碎石和顽固的土坷垃。他们没有再抱怨这块垃圾场，动作专注而沉默。每一次翻动泥土，都是在熟悉这片土地，积累着最基础的经验。
赵小雅则守在最虚弱的唐小月和袁方身边，微光抚慰的光芒始终笼罩着他们，对抗着环境中无时无刻的污染侵蚀和精神枯竭带来的痛苦。
栅栏外，偶尔有其他院系的学员或研究员路过。他们远远看着这片被三台冰冷蜘蛛监控的“垃圾场”，看着里面那群如同工蚁般沉默劳作、伤痕累累的流民，看着那株气息萎靡、主茎带伤的奇异藤蔓。眼神中，有好奇，有鄙夷，有冷漠，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忌惮的来源，不言而喻。
苏教授的临时指导身份，以及她对那暗红结晶的兴趣，如同无形的警告牌，暂时驱散了那些明面上的豺狼。
袁方感受着藤蔓那缓慢而顽强的生机恢复，感受着同伴们沉默中积累的力量。他闭上眼，精神海的剧痛依旧，但一股冰冷而坚韧的意志，如同在污秽中扎根的藤蔓，正在缓慢滋长。
无奈之举，亦是蛰伏之机。在这被监视的牢笼里，在被迫为贪婪服务的屈辱下，经验在积累，力量在沉淀。只待那根系足够深，藤蔓足够韧，便是破土反击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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