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把鞋底碾碎的灰土踢散后，站直了。那道暗纹被盖住，不再显眼，像从未存在过。他没回头看信使还在不在原地，只是把手插进裤兜，摸到那截铅笔头还在——不是为了用，而是确认它没丢。
营地中央的木台是临时搭的，几块旧木板拼起来，边缘翘着毛刺。他走过去时故意踢了一脚旁边空桶，金属碰撞声刺啦一声炸开，几个蹲在地上歇气的人猛地抬头，眼神里带着点烦躁和不解。
“既然没人想听我说，”齐墨拍了拍手，“那就你们先说。”
没人立刻接话。风从西区泵站那边吹来，带着一点潮湿的苔藓味，混着灰土的气息。女生坐在工具棚门口，正低头翻本子，手指忽然顿住——她摸到了包夹层里的铅笔头，背面不知何时被人刻了两个小字：“+0.7°”。她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是把本子翻到太阳涂鸦那页，指尖轻轻压住漩涡中心。
一个新学员站起来，又坐下，像是怕自己开口会犯错。齐墨没催，反而坐到他对面的矮箱上，两条腿晃荡着，笑得有点傻：“我第一次带队，把敌人的弱点记成自己的生日，结果冲进去才发现人家根本不怕那招。”他顿了顿，“当时我以为大家会骂我蠢，结果你们笑完继续干活——这才叫靠谱。”
人群里有人轻笑，不是哄笑，是一种松了劲儿的放松。
孩子信使还站在入口处，手里攥着信没动。齐墨冲他招手，“坐这儿。”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木桩。男孩迟疑了一下，慢慢挪过去，坐下时膝盖碰到了木头边缘，手一抖，信纸边角露出半枚模糊的指纹印。没人注意，除了女生眼角余光扫过，记住了那个位置。
“我想说……”新学员终于开口，声音不大，“我以前总觉得要等变强了才能帮上忙，但现在才发现，其实记录数据也算帮忙。”他看向女生，“你写的那些‘北墙阴面苔藓’，我昨天试了，果然比阳面更耐压。”
老工友坐在角落，一直没吭声，这时却摸出烟斗，在掌心磕了磕灰烬，“周三晨雾重，采时戴麻布手套。”他说完就把烟斗塞回口袋，像只是顺口提了一句天气。
会议没按流程走，也没人提什么议程。有人说自己第一次修泵阀时手抖得像筛子，有人说半夜值勤听见风声以为是敌人来了，结果是一只野猫跳进了工具箱。笑声越来越多，不是刻意营造的热闹，而是疲惫之后自然流淌出来的温度。
齐墨听着，偶尔点头，多数时候只是看着。他看见女生翻页时风把太阳涂鸦掀开一角，底下压着一行小字：“苔藓向光面更脆”。她没立刻盖回去，而是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纸面，像是在确认这不是错觉。
“昨天你说怕以后有用。”齐墨忽然开口，指向她，“现在就是‘以后’。”
她抬头看他，眼神平静，“所以你要我们开始记异常？”
“不是记异常。”他摇头，“是学着听世界喘气。”他拿起记录板，翻到背面空白页，“每天三人轮值，不查原因，只记现象——地磁偏角、植物反应、甚至谁今天特别烦躁。不是找敌人，是学着别错过信号。”
没人反对，也没人立刻赞同。沉默了几秒，老工友先举手，“我周三值。”
新学员也举手，“我也报一个。”
女生没举手，只是把本子合上，夹进工具包，动作利落。她摸到铅笔头还在，这次没拿出来，只是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刻痕。
信使一直低着头，直到有人问他要不要参加轮值组，他才猛地抬头，眼神慌乱了一下，又迅速低下，“我……我可以记情绪。”
齐墨没问为什么，只点头，“行。”
风吹过断墙，把那张贴在墙上的纸吹得完全翘起，一半悬空，一半嵌入裂缝。它盖住了昨夜血画的笑脸，没人去动它。女生看见后轻声说：“留着吧。”
没人问为什么。
齐墨起身准备散会，脚步比早上快了些。路过西区泵站时，他伸手摸了下支架上的弧线痕迹——灰烬散尽，金属表面仍有余温，仿佛刚才的震颤从未停止。
女生突然叫住他：“齐墨！”
他回头。
“你说等三个圈连成一线时告诉你——”她顿了顿，“可要是它们根本连不成直线呢？”
齐墨看着她，掌心裂口渗出的鲜血终于脱离皮肤，坠向地面。
它落在泵体支架上，没有扩散，也没有消失，只是凝在那里，像一颗不该存在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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