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前三天，改造角的老槐树下就支起了木桌，街坊们围坐着，手里都捏着针线——王奶奶在缝补旧枕套，李婶在绣鞋底，张大爷拿着孙女的破书包，正用粗线缝补背带，连向来毛躁的阿伟，也被他妈逼着学纳鞋底，针扎得满手是孔。
“七夕要‘乞巧’，”王奶奶穿针引线，线在布面上走得匀匀实实，“老规矩，这天做针线活，能沾点巧气，往后做事都顺顺当当。”
李婶的鞋底绣着并蒂莲，针脚比头发丝还细：“我这是给我家那口子绣的，他总说穿鞋磨脚，绣层厚底，让他走山路稳当点。”
张大爷的书包补得歪歪扭扭，线团在桌上滚来滚去：“孙女说要新书包，我说这旧的补补照样用，她非说七夕得有‘巧物’，这破书包哪算巧物？”
阿伟举着扎了洞的鞋底，苦着脸：“我妈说，七夕前学会纳鞋底，往后找媳妇都能找个手巧的……可这针咋总扎我手上？”
赵铁柱拎着个木匣子从院里出来，里面装着些旧针线、碎布头，还有几枚锈迹斑斑的顶针。“我娘留下的，”他打开匣子，“说这些老物件沾过七巧节的气，用着能让人灵便点。”
王奶奶眼睛一亮，从匣子里捡出枚铜顶针，套在指头上试了试：“这顶针是好东西，当年我嫁过来时，我婆婆就给了我一枚，纳鞋底从没扎过手。”
说笑间，麻烦事悄没声地来了。王奶奶缝枕套时，线突然在布面打结，怎么解都解不开，最后硬生生扯断了线，枕套上留了个难看的结疤。“邪门了，”她皱着眉，“这线我用了半辈子，从没这么犟过。”
李婶的并蒂莲绣到一半，丝线突然褪色，白莲花瓣染了圈灰渍，像蒙了层土。“这是新打的丝线，”她捏着线轴看了又看，“昨天试还好好的，咋突然就掉色了？”
张大爷的书包更糟，补背带时用力太猛，把书包底捅了个洞，里面的课本漏出来，页角被风吹得卷了边。“这破书包，”他气呼呼地把书包扔在桌上，“不补了！明天就给她买个新的！”
阿伟倒是没扎手，可纳的鞋底歪歪扭扭，针脚像条毛毛虫，他妈来看了一眼，气得抢过鞋底：“你这哪是纳鞋底？是给鞋底打补丁！七夕乞巧，你这是乞‘拙’呢！”
木桌上的线团滚得到处都是，断了的线头缠成一团，像堆解不开的乱麻。王奶奶看着枕套上的结疤，李婶捏着褪色的丝线，张大爷瞪着破书包，气氛闷得像要下雨。
“怕是这老槐树下不干净，”张大爷往树后瞅了瞅，“往年七夕都顺顺当当的，今年咋这么多怪事？”
阿伟突然指着树杈：“那是什么？”
大家抬头，只见树杈上挂着个褪色的纸鸢，风筝线缠在枝桠上，被风吹得“哗啦”响，纸鸢上画的牛郎织女，衣裳都被雨泡得发皱。
“是上周孩子们放的风筝，挂在树上忘拿了。”李婶叹气，“线缠在树上，怕是把‘巧气’都缠住了。”
赵铁柱搬来梯子，爬上树解风筝线。线缠得死紧，他费了半天劲才解开，纸鸢掉下来时，正好落在木桌上，压散了那堆乱线头。
“奇了，”王奶奶拿起线头，“刚才还解不开，这会子咋散了？”
赵铁柱跳下梯子，拍了拍身上的灰：“风筝线缠着树，把针线的气脉堵了。老辈说，七夕的巧气得顺着线走，线一堵，手就笨了。”
他捡起纸鸢，指着上面的牛郎织女：“这纸鸢上的画都泡花了，我重画一幅吧，沾沾新气。”
王奶奶点头：“我这枕套的结疤，正好绣朵牡丹盖上，说不定比原来还好看。”
李婶找了盒新丝线，往褪色的花瓣上补了几针，灰渍竟被新线盖住，莲花反倒添了层渐变的粉，更灵动了。“这叫‘巧补’，”她笑着说，“比原来的还俏。”
张大爷的破书包，被赵铁柱用彩线绣了只小狐狸，正好遮住破洞：“孙女不是喜欢狐狸玩偶吗？这样她准喜欢。”
阿伟的鞋底，在李婶指导下，针脚慢慢齐整起来，他摸着渐成型的花纹，咧开嘴：“好像……没那么难了。”
太阳偏西时，木桌上的物件都换了模样：枕套上的牡丹艳得像要开花，鞋底的纹路整整齐齐，破书包成了“狐狸款”，连那只纸鸢，都被赵铁柱重画了一遍，牛郎织女的衣裳鲜活得像要从纸上走下来。
街坊们陆续来取物件，看到这些巧思，都啧啧称奇。
“王奶奶这枕套，比新买的还贵气！”
“李婶的并蒂莲，咋绣得跟活的似的？”
“张大爷，你孙女见了这书包，保准天天背着不肯放！”
张大爷咧着嘴笑，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块糖：“沾沾巧气！明年七夕，还来这老槐树下凑个热闹！”
暮色漫上来，老槐树下的灯亮了，映着满桌的针线、布料，还有那只重画的纸鸢。王奶奶把顶针放回木匣，李婶收起丝线，张大爷拎着书包往家走，阿伟举着鞋底向他妈炫耀。
赵铁柱望着树上的空枝桠，纸鸢线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根看不见的线，一头连着人间的烟火，一头拴着天上的星。
他忽然明白，七夕的巧，从不是天生的灵秀，而是手笨时肯琢磨，线乱时肯耐心，把磕磕绊绊的日子，一针一线缝成熨帖的模样。
晚风拂过槐树叶，带着针线的棉香，木桌上的顶针泛着微光，像枚藏着巧思的星子，落在人间的烟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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