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员工上班前，文占越就封锁了一楼水房一侧的通道，他本想让员工发现这场“意外”，但是又怕会有人发现而惊动警方，索性就直接说成是自己发现的了，他估计总公司不会想要警方介入。事实果然如此，在他发了邮件之后，总公司立即回复了电话，并且还叫了个翻译帮助沟通。出了这样的事情，总公司董事长关心的仍然是红藤，文占越以仍然毫无进展为由请求暂缓项目，那边再三思考后也同意了，但是会派人前来处理川野的事情。唯独只有一个问题，川野和他助手的尸体该如何存放，这里可没有停尸间，没有办法，只好再叫来张炎把尸体暂时挪到林子中。
一进公司，文清就察觉到异常的气味，大厅一侧和后门全部被隔离带封闭，去往工厂也只留下了一条偏僻小路。她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在电梯里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准备到文占越的办公室，以董事长的身份“了解”一下今天和以后的安排，还要挑明她所希望的安排，然而文占越却没有在办公室中。思考了一会，她决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研究一下杜向龙给她的资料。
文清刚走进办公室，收好包里的纸张和试剂，董诗涵便轻轻推门进来了，她小心翼翼的，拘谨的样子像是犯了什么错。
“诗涵，有什么事吗？”文清见董诗涵不说话，“他给你很多工作吗？”
“没，没有。”董诗涵装作没有什么事情一样的语气。
文清从办公桌后绕出来，向董诗涵走去，“那你是想我了？这段时间我好像确实忙，等有时间我们好好出去玩玩。”
“我，我......”在文清拽住她的胳膊时，董诗涵结结巴巴地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但请你不要怨我恨我。”董诗涵的表情就快要哭了一样。
“什么事啊，没事，你跟我说。”文清看出来董诗涵的不对劲，把她拉到沙发上让她坐下说。
“是何阿姨，是你妈妈，她......”
“她怎么了？”
“她没有死！”
“什么！”文清扶着董诗涵的手放了下来，“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我没有，我亲眼见过了她，就在工厂地下室里。”董诗涵侧过身去，正方向地坐着。
“这怎么可能，她明明......”文清也向相反方向侧了身，“难道他说的是真的？可是妈妈她......”
董诗涵慢慢地把昨天晚上的事情都告诉了文清，很多细节都是前后颠倒的，她也是想到了哪里就形容哪里。文清坐不住了，如果妈妈，不，一定是叔叔做的事情，无论如何她都要让他付出代价。现在她真真地体会到什么是满腔的愤怒无处释放，但最紧急的还是要先见到母亲。简单地平复了一下心情，文清便跟着董诗涵去往了工厂的地下室。
地下的白天和夜晚是一样的，只不过多了些机器的声音，董诗涵很快就带着文清找到了那个房间。文清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的母亲，无论真假她都要亲眼见到，然而猛地打开门后，那具红色的躯体让她瞬间愣住，尽管做了很多心理准备，这副惨状还是让她不敢直视。站在一定距离外，文清叫了一声妈妈，那边没有回应。文清犹豫地看向董诗涵，两人都不清楚怎么回事，她们走近又喊了几声。看不出眉眼轮廓的头颅向外转了一下，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长成肉芽的嘴唇慢慢开合，“文清，女儿。”
母亲没有死的事实并没有让文清开心激动，那背后的隐情光是猜测就已经让人不寒而栗。文清甚至真的希望这是假的，是别人为了让她高兴或是彻底打击她的工具，但是看到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样子的母亲，她怎么能说出口这是假的呢？她仔细辨认着眼前的五官，靠想象把脸上的肉芽和山蛩抹除，再把记忆里母亲的样子融合进去，她的眼泪一次次模糊掉眼前的画面，最后也没能把母亲的样子看得完整。何薇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摸摸文清的脸，床的高度再加上半个手臂的长度，只让那只手停留在文清腰部。文清蹲下身，董诗涵提醒她不要有肢体接触，但文清没有听，她同样颤抖地用手心接过那只手，那手心柔软地像是成熟很久的野樱桃，稍一用力，血液便从肉芽处挤出，流在文清的手掌上。刺痛，灼烧感，她的整条手臂都绷得紧紧的，没有几秒，她忍受不住那疼痛，抽开了手，跌坐在地上，她的血液和母亲的血液滴落在她的裤子上，就连裤子也被腐蚀了一些。很快，何薇手上的破溃处便重新生长出了皮肤，仍然是薄薄一层。
“快去包扎一下啊！”董诗涵说。
“没事。”文清看了看手心，伤并不重，只是起了泡破了肉。同时她想起了昨天在麦田，那样浓的红雾中，文占越却一点事情都没有。
“是叔叔对你做了什么事吗？”文清问何薇。
何薇张着嘴，轻声发着“啊”和“哈”的音，下颌和脖子在微微摆动，眼睛睁得更大了，她拿出枕头下的手机，找出一张照片递给文清，之后不停地说，“是妈妈。”
照片上的文清比现在要稚嫩许多，拿着手机，看着母亲，文清放声大哭，她想象不到母亲都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明明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为何还要回来遭罪，她真的情愿母亲不要以这种方式活着。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思绪，此刻都消失了，只剩下大雨一般的哭声，她渐渐把头埋在已经暗红发灰的斑驳的床单上，大叫着，大喊着，她也听不清嘴中发出的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出母亲在说着什么。伤心？她的心中要更复杂，她一度停止了哭泣，但刚要抬头便又止不住哭出来，她能感受到母亲的手或是胳膊刮蹭在她身上，也许有那么几滴血滴在她身上，就让它滴着吧，她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两年的时间，文清逐渐看开了，而现在得知所有的事情都是玩笑，都是秘密，只有她是被排除在外的，她无助得却还是像母亲第一次死亡时的样子。
董诗涵在屋子里找到一些处理伤口的酒精棉和纱布，她强硬地把文清拉起来，坐在地上给文清的手进行消毒包扎。强烈的刺激让文清攥紧了拳头，她一边拒绝着，一边想要再趴回到何薇身边。折腾了好一会，文清才忍住痛，包上了伤口。
“妈妈。”文清看着何薇说，她已经两年没有说这两个字了，也没想到还能再叫出来，话音刚落，无比的宽慰涌上心头，也许这就是这两个字的魅力所在。
“嗯......是妈妈。”一串泪珠从何薇眼角流下。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文清轻轻沾去何薇的眼泪。
“都怪我......”
“怪您什么呢。”
“我......舍不得去死......”
“是他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怪我......”
“您在说什么......”
“爸爸呢，他怎么没带你来......”
是啊，爸爸怎么会不知道呢，文清心里一沉，她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但面对母亲，她隐瞒了真相，“他在工作。”
“见到你......我就满足了......”何薇很用力地搭下眼皮，一圈红色的泪渗了出来。
“妈妈，你醒醒。”文清还不知道要如何照顾她。
“我没事。”何薇说。
文清把那个手机擦拭干净，放回到枕头下面，她慢慢起身，董诗涵过来搀扶。这房间阴冷潮湿，人在这里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她想大骂文占越，她使劲拍打着桌子，她靠在董诗涵身后干着。从床边到门口，她们走了十多分钟。接下来该去找他算个账，文清回答。
刚刚拐过两个弯，文清和董诗涵迎面便撞到了张炎身上，他似乎是等在这里多时了。张炎的身影文清再熟悉不过了，有文占越的地方，有文占越的事情，就会有他。
文清往后退了一步，“你叫什么名字？”
“张炎，两个火的炎。”张炎回答。
“你是文占越的人，是吧？”
“是的。”
“你，不正常吧？”
“是的，我是他改造出来的人。”张炎没有遮掩，摘下帽子，低头向她们展示头顶的凸起，“像牛一样。”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还有什么阴谋，还有什么秘密，直接告诉我得了，何必让我这样！”
“我只是听命行事，有什么问题，你直接去问他比较好。”
“听命行事？你还把他当成恩人了？”
“我没有办法。”
文清摇了摇头，这个回答很可笑，她转头问董诗涵，“你知道他吗？”如果董诗涵也知道的话，文清会认为她们之间已经有了隔阂。
“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董诗涵察觉到了文清话里的意思，急忙解释道，“还有阿姨的事情，我真的是昨天才知道的！”
文清还是相信董诗涵的，又对张炎说，“你知道不知道那里面关着的是谁？”
“知道。”
“知道？你认为被他做过实验后的结果会很好吗？”
张炎没有回答，他知道那并不好，成功的话会像他一样，失败的话会像里面的人一样。
“所以他在你身上，是成功了？”文清不敢相信红藤真的可以通过人手而改造一个人，“他在哪？”
“他说他会过来。”
“这也都是他的计划？”
“是，他叫我把尸体挪放到林子中了，他应该在跟进后续。”
“我要去找他，你让开。”文清拉着董诗涵就要从张炎身边走过去，但是却被张炎庞大的身躯挤了回去。
“我们就在这里等吧，出去的话，对你们，对公司，都不好。”张炎双手伸开把走廊通道拦住。
“起开！”文清和董诗涵想再次冲出去，仍然是被拦住。
“真的不行，别让我违背命令，好不好。”张炎甚至有些卑微地乞求道。
“违背命令会怎么样？”
“也许我会死，也许我不会。”
“你一走了之不就好了？”董诗涵问，“何必在这里给他卖命？”
“他可以远程遥控。”张炎指了指自己的头，手掌握拳又迅速把手指弹开，比作爆炸的样子。
“你跟在他身边，你牵扯到这么多的事情中，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不该让他做这个实验。”文清冷静下来说。
“我从没有让他做实验，我再醒来就这样了。”张炎语气低沉，双手也放了下来。
“我并不知道。那你更需要离开他了！”文清没有想到张炎也是被迫的，就像杜恩一样，那么她的母亲呢，会不会也是如此。
“这么些年，我做了很多不想做的事，但也有很多我愿意去做的事，你的母亲是我在照料的，杜恩我也曾照顾过，除去那些为了生存要做的事情，我也有在尽力去做，一些好事。”
“虽然如此，我很感谢你照顾她，但现在我还是要出去。”
文清向前走去，张炎并没有拦着她，而是倒退着走在她们面前，劝阻她们在这里等待。急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在走廊回荡，张炎真的有在“尽力”劝阻，也许文清说的是对的，他会后悔，如果文清和董诗涵被留在这里，他真的不知道文占越下来会做什么，文占越没有告诉他，他猜测的结果也就更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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