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占越安静地望着何薇的墓碑，久久没有说话，仿佛他的眼神可以看透咫尺天涯。
“我又来了。”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开始微微笑着。
1981年。
河边的风微微地吹着，柳树的长枝缓缓垂动，风像是在为它们梳妆。文占越想伸手触摸何薇的长发，却被她躲开了。
“过几天我就要和你哥哥结婚了，”何薇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到此为止吧。”
“结婚，结婚，”文占越双手拍打了一下栏杆，之后顺势紧紧握住，仿佛那句话要把他压垮，他需要把力量释放出去，“你真正爱的人是谁？是我！”
何薇看着文占越的侧脸，和他哥哥足有九分相似。
“不是吗？”文占越的声音带有一丝颤抖。
婚姻和爱情没有谁可以参透，何薇的心中也在挣扎，兄弟二人都在吸引着她，哥哥足够体贴温暖，弟弟风趣幽默还有些幼稚，哥哥终将掌管公司大权，弟弟也在自己的科研领域发光发热，二人为什么不是一个人？她的出身告诉她，爱情可以先到，但在婚姻之后，爱情才可能是完全的，她需要做出的选择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还有自己家族的事业，“完全的爱情”，她必须先死了一条心。
“不是。”何薇镇静下来，顺着微风，她说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的话，反正最后都会消失在风中，“我先和你哥哥确立的感情关系，而你只是第三者。”
“感情中何来第三者，恋爱不分先后，这趟旅程难道不是关注过程吗？”
“别再幼稚了，爱情是过程，婚姻是结果，现在的结果就是我选择了他。”
“那我们之间算什么？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文占越的眼睛已经闪出泪光，“我做不到！”
“算什么？一个错误的决定和一个错败的结果。”何薇也转过身，强忍住眼中的泪。
“将错就错下去不好吗？”文占越从背后抱住何薇，“我带你走，现在就可以走！”
太像了，就连拥抱的温度都这么相似，何薇一度以为自己可以不用选择，和两个人一起维持现在的样子。但婚姻就在眼前，一点点地靠近，她知道结婚之后，两个人就被绑定在了一起，再有第三个人的话，后果将会很难堪。她用力挤出了文占越的怀抱，正视着他，向后退了几步，柳条刮在她的头上，让她惊慌了一下，就是这种感觉，秘密被发现时的惊慌。
“我走不了，”何薇摇了摇头，双臂抱住自己，“就停在这里吧，我们。”
文占越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不能逼迫何薇，他也知道自己不该爱上何薇，但命运就这样戏弄了他们，月老就这样牵错了红线，同时他也嫉妒他的哥哥就这样轻易地得到了她。在爱情面前，他的确十分幼稚，他不在乎自己的出身和名誉，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和眼光，他在乎眼前的人。
“就停在这里吧，日后想回来时，还可以回来看看。”文占越擦掉了眼泪，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是说，这条河，还可以回来看看！”文占越继续说，“别再后退了，小心掉下去！”
何薇笑了一下，文占越也笑了，他们的笑容背后藏的尽是妥协。何薇点了点头，从自己那一侧离开了河边，文占越笑着看着她离开，大声笑着捶打着石头栏杆。
当事者迷，回想起那段过往，文占越真的觉得他们太过天真，那段对话越想越像是两个小孩子之间的对话，自那晚之后的一切事情像过山车的低谷一样，但终究会迎来巅峰。他记得她离开的背影，记得她穿婚纱的姿态，见过她傍晚的柔光，谈过不带情感的对话，争过关于公司的项目，越是刻意的背离就越是想折返越过那条底线，那晚的话终究是不作数了，他褪去她的衣裳，吻过她的肌肤，拥她入怀中，直到云雨方休。婚姻和爱情，踏入之前都以为自己已经有了把握，踏入之后才认清自己只是深陷泥潭之中。二者可以是同一个人，也可以是不同的人，只看自己能否全身不染而出。
2007年。
此时何薇已经患骨癌将近两年，她躺在病床上，谁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文占攀日夜陪伴照顾着她，看着他这样为自己担心劳累，她真的感觉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对她不忠的惩罚。她戴着和她从前一样的假发，精神萎靡，面色如白蜡，双腿肌肉已经萎缩，身体的疼痛每一刻都鞭打着她的心，心一跳，她便想起自己的过往、心愿还有遗憾。
一晚，文占越以哥哥太累为由，替他照顾着何薇。
“都是报应。”何薇说道。
文占越给他削着苹果，一块一块地送进她口中，“我们可不相信这个。尽管这么多的苦难，可你还是坚持到了现在，病没有改变你的心，那才是你最强大的地方。”文占越将她的手移到她心口处。
“我都摸不到它在跳，但我又觉得它跳得快得要到极限一样，让我喘不上气。”
“你是咽不下这口气吧，你是不是还有很多事情想做？我听文清说，你的愿望清单还没有全部完成啊。”
“怎么可能全部完成？”想起文清，她便又揪了一下心，文清根本没有遗传到她管理事务的天赋，反倒是对科学研究兴趣极大，愿望单上那一条“掌管好丰源公司”估计是个挑战了，“关于文清，以后还得靠你多帮助了。”
“都是一家人，放心吧。”
夜幕已至，病房白色的窗帘，白色的灯和白色的墙映照着病床上白色的人。
“把灯关了吧，太亮了。”
窗外的光还是相对柔和的，夜色很静，病房很静，何薇的头脑也静下来了，文占越轻轻握起她的手，温度静静地从一双手传到另一双手上。
“我有一项科研没有跟你提过......”文占越趁着安稳的气氛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提科研。”何薇想笑但笑不出来。
“听我说完，”文占越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嗯......这个科研，也不算是个科研，没有发表，没有人知道。答应我，请相信我，在你听完之后。”
“好。”
“这个研究，其实过去了很长时间了，嗯，我是在一头牛身上做的实验，还有人身上。我以红藤为中介，成功侵染了牛的干细胞，并移植到人的脊髓之中，定向放大干细胞向表皮细胞，肌肉细胞和牛角细胞的分化。红藤的力量成功被人类利用，莫不如说是这头牛是红藤与人之间的中介。”
文占越用最容易让何薇明白的话解释了他长久的研究之路，多少个夜晚他也曾希望这项看不见结果的研究能像今天一样轻缓地被进行。何薇呆住的表情似乎在想这究竟是不是一个玩笑。文占越叫了一声张炎，他便推开了门，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间边缘，文占越示意他走近些。窗外透来的夜色照在他的磨掉了尖的双角上，他就像一个模特，用眼睛试图观察二人接下来的意图。
“相信了吧。”文占越说。
何薇仍然有些难以置信，人与生物的融合，这是科学界甚至是自然界都不敢想象的事情，但现在就摆在她面前，讨论那双角的真假已经没有意义，文占越也没有必要开这种玩笑。文占越接着便请出了张炎，张炎同样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样走出病房，关上了门，他只是来当保镖的，文占越这样告诉他的。
“如果你愿意，我同样可以让红藤慢慢侵蚀掉你的癌细胞，也许这样可以救活你。”
“红藤，那是一个危险的东西，你知道的吧，若有什么闪失......”
“但现在我已经让它为我所用。”
“所以我也要变成一头牛才能活下去？”何薇其实也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日，文占越说出的逃出鬼门关的方法，就像天堂射过阴云的光，只打在她一人身上，她开始考虑也不要随着这道光而走。
“其实并不用，那头牛，我只想证明人类也可以获得超乎常人的力量。”
“若我也能活下去......”
“不如睡一觉，考虑一下，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文占越并没有提及红藤与山蛩的事情，因为何薇也被隐瞒了这件事情。但若是何薇在最后选择了他，他会选用从杜家人身体里提取的红藤进行侵染，毕竟有了他人的先例--杜家的人不可能是自然的造物--危险性会低一些。
文占越就这样守在她身旁，彻夜未眠。第二天清早，就在文占越犯困的时候，何薇抓住了他的手，说了一句话，他觉得是自己在做梦，突然清醒，“什么？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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