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光。
无音。
无感。
绝对的污油浸没了一切。粘稠，冰冷，沉重得连时间都仿佛凝结成块。林木生的意识如同被包裹在琥珀中的虫豸，悬浮在永恒的寂静与黑暗里。
残存的、最基础的感知告诉他：身体已不复存在。并非痛苦，而是彻底的消融。骨骼、筋肉、甚至那层曾保护他也囚禁他的蜡壳，都已在坠入油涡核心那压倒性的炼化之力下寸寸分解，化入了这片至暗的粘稠。
只有一团更为凝滞、带着微弱自我感知的“存在”，在污油中沉浮。那是……他破碎灵魂的核心？被污油浸润、缠绕、改造的残骸？
当票的烙印仍在。如同嵌在灵魂废料中的一枚冰冷铁钉，散发着永不褪色的催促与审视。“融……化……归……流……”
这意念不再是外来的命令，而成了这片污油本身的低语。粘稠的暗流环绕着他，每一次缓慢的“流动”，都如同无数细小的、充满污秽怨念的油舌，舔舐着他那仅存意识的边界，侵蚀，同化。冰封婴魂的死寂？人皮油污的暴戾？它们都早已如冰入沸汤，在这至高污秽中彻底失去了自我形态。他也终将如此……融于油海，成为污油金花永恒炉心的一滴“油”，一枚永燃的死火。
但就在这同化之流即将抹去最后一丝属于“林木生”的涟漪时——
嗡……
一阵极其微弱、极其怪异的震动感，竟从这片绝对的死寂污油深处传来！
仿佛……是光？
不。是另一种存在形式的信息流。
他“看”不到，却能“感觉”到。在他这片意识的“上方”——或者说，相对于这片无方向污油的核心位置——一个巨大的、缓慢搏动的污浊“结构”正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脉动。它是如此黑暗，如此粘稠，反而成了这片污油海洋中的“光源”——因为它比周围更黑，更强，更“核心”！
那是污油金花核心的炉心！那点至暗之芒的本体！
而就在他与那炉心之间的污油介质中，一段极其破碎的“信息流”如同湍急污水中的一缕顽固血丝，未被立即同化：
……粘……油腻……冰冷……滑……（是手指触摸油蜡的触感碎片）
……滋啦……滋……断……（录音带劣质录音的噪音）
……绿……冰冷……烛……融……（碧绿尸蜡火灼烧的画面残片）
……娘……油……痛……冷……（柳婆婆最后一声呢喃的扭曲回声）
……铁……锈……齿……碾……碎……（巨大齿轮碾压肉骨的幻象回响）
……线……油……线……紧……勒……勒死……我……（柳氏被束缚时无声的痛苦挣扎）
这些不属于“油”的碎片！它们来自哪里？
是柳婆婆焚母契燃烧后残留的余烬！
是那缕刺入他左肘、又被油涡强行剥离的浑浊蜡光中保存的碎片！
是柳婆婆拼尽一切想要传递的真相残片！是她女儿柳氏在油涡中被束缚转化时的痛苦烙印！
它们在林木生即将彻底同化的边缘，穿透了污油厚壁，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入他那团即将沉寂的意识淤泥！
一段混乱的信息洪流碎片，在此刻被强行解读：
“核心……束缚……油线……油基……”
“……油流……脉络……脉……冲……”
“蜡……印……点……光……光……”
“…………火…………炉…………”
轰——！
当票的冰冷意志对这突如其来的“异质信息”震怒无比！污油金花的核心炉心猛地爆发出更强的吸力！意图彻底碾碎这些污油熔炉的“杂质”！
可就是这一瞬间的干扰！
林木生那仅存的、麻木得如同石块沉入水底的意识团，在这针扎般的、源自“他者”极端痛苦的冲击下，如同死水上骤然泛起一丝涟漪！
那涟漪极微弱，却是一种本能的“辨认”：
这些信息碎片……指向的……似乎是……控制油涡束缚结构、或者说……污油金花力量传递脉络的关键节点？一个……烙印？
痛苦！刺耳的、无法形容的痛苦！那些信息碎片不仅带来认知，更裹挟着柳氏被油蜡转化时的极致绝望！这份痛苦并非针对他，却因意识靠得太近而被感染、共鸣！
在这份外来的、剧毒的痛苦共鸣中，林木生意识深处那即将湮灭的求生意志，竟在这纯粹痛苦的淬炼下，如同深埋地下的硬种子遇到强酸雨，被强行烧灼着苏醒了一颗尖锐的、愤怒的刺！
当票的烙印疯狂闪耀，污油同化的洪流汹涌而至！
然而，就在此刻！
一道不同于污油深褐、也不同当票冰冷的浑浊暗红流光，如同溺水者垂死挣扎时挥出的手臂，竟从林木生那即将彻底同化的意识残骸中……猛地刺探出来！
是那支“凶煞逆笔”的残存邪念？！
它在被油涡吞噬后并未被彻底同化！或者说，它源于死怨与撕裂的本质，让它在这纯粹污秽的炼狱中，反而寻找到了一种扭曲的“同源”！
这股暗红流光中，烙印着它最后撕裂柳氏束缚油线时的记忆碎片。它带着一种贪婪、一种撕裂的渴望、一种源自它本能的破坏欲！
这股邪念流光的目标，并非正在消融的林木生意识，也非庞大的核心炉心！而是——那些在污油介质中流动的、指向核心束缚关键节点的“信息流”！
它要吞噬……那根被撕裂的、带着“食物”（束缚油线）破碎信息的“指针”！
嗡！
浑浊的暗红流光狠狠撞上那段如同血丝般微弱飘荡的、混合着柳氏痛苦烙印的信息碎片！
不是融合，而是如同锈蚀的钝刀切入腐肉！
撕啦——！
无形的、只有意识层面能感知的刺耳撕裂声爆发！那段柳氏痛苦烙印与束缚节点信息交织而成、本已极其脆弱的信息流，竟真的被凶煞逆笔残存的邪念狠狠撕碎！
大部分信息流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但那最关键的一点——柳氏被束缚、意识烙印核心时，灵魂深处感受到的最强烈感官之一——“冰冷刺骨、如同亿万细小油针扎入灵魂深处、位置在油涡右侧……”的这个空间方位印记——却被邪念流光贪婪地攫住、吞噬！
失去了痛苦烙印的“定位”，失去了核心节点的信息，“信息流”如同失去坐标的灯塔光芒，骤然熄灭。污油金花的炉心那狂暴的碾压力瞬间占据了绝对上风！
“吼——！！！”
无声的污油狂潮席卷而过！林木生那刚刚泛起一丝涟漪、一丝尖锐痛苦的意识淤泥，在这恐怖的巨力下，如同尘埃般被彻底扫平、冲散、同化……
污油金花核心，一切归于无边的、永恒的、粘稠的寂静与黑暗。
只余下那枚当票的烙印，冰冷闪烁了一下，仿佛一颗沉入深海、永不熄灭的死星。
而在更外围的污油海洋中——
一道由粘稠的浊蜡与黑色油污揉成的流体，如同一条肮脏的油蛇，正沿着污油海与岩壁交界处极其狭窄的缝隙，扭曲而迅捷地窜行。流体中，两点浑浊蜡光如同复眼般闪烁着混乱的恨意、痛苦、恐惧与一丝……对某个方向的绝对感知——她清晰地“看到”了核心油涡深处，那个至暗的炉心旁，新融入进去的、属于那个被吞噬的“画师”所残留的最后一点烙印。
同时，一股源于束缚油线撕裂处的、同她紧密连接过的记忆碎片，带着那点“冰冷刺骨、油涡右侧”的方位印记，如同坐标般印在她的流体意识深处。
在奔流的瞬间，污浊流体的前端，极其短暂地凝聚出一张模糊扭曲、由浊蜡油污构成的柳氏脸庞，朝着后方那无光的油涡核心，极其怨毒又极其清晰地……无声咆哮出两个字：
“……娘……债……！！”
那无声的两个字，却如同投入油面的石子，在这粘稠的死海深处，激荡开一圈微不可查、却意义深远的涟漪。
债……
非画……非油……
是人。
（第十夜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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