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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乐园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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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腹地,这片被遗忘的蔚蓝中央,漂浮着一座孤悬的岛屿。地图上没有它的名字,航线上不标注它的存在,只有少数掌握着世界命脉的人,才知晓它真正的称谓——“乐园岛”。这名字像裹着蜜糖的毒药,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蜜。岛屿被层峦叠嶂的苍翠覆盖,白沙海岸线完美得如同假象,最中央,一座通体银白、宛如未来神殿的建筑群拔地而起,冰冷地反射着阳光。巨大的私人码头停泊着几艘线条流畅、如同海上宫殿的超级游艇,无声宣告着访客的身份——他们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我,林风,一个曾经在硝烟和泥泞里摸爬滚打过的退役特种兵,此刻却像一件被精心包装的货物,藏身于“海神号”货轮最底层闷热肮脏的船舱。铁锈和劣质机油混合着咸腥海风的气味,钻进鼻孔,几乎令人窒息。身边蜷缩着几个同样沉默的孩子,年龄不等,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可能只有七八岁。他们眼神空洞,带着长途颠簸后的麻木和对未知的茫然恐惧。船舱壁上凝结的水珠缓慢滑落,滴在肮脏的金属地板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嗒、嗒”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干涩空洞。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袖口绣着奇特金色齿轮徽记的守卫不耐烦地走过去,粗暴地踢了那孩子一脚:“闭嘴!想死也别连累我们!”孩子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猛地缩成一团,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瘦弱的肩膀在黑暗中无声地剧烈颤抖。那守卫骂骂咧咧地走开,金属靴底踩在铁板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我闭上眼睛,弟弟小海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黑暗里。一年前,那个阳光明媚得刺眼的午后,他在我们那个破败小镇唯一的小公园里荡秋千,笑得像只无忧无虑的小鸟。我去给他买根冰棍的工夫,再回来,秋千还在空荡地摇晃,人却像被蒸发的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监控模糊不清,线索如同断线的风筝。直到三个月前,一个代号“鼹鼠”的线人,用他那条命,换来一个浸透血渍的坐标和一个名字——乐园岛。

鼹鼠最后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响:“林风…别去…那是地狱…但小海…他可能还在…被他们弄成了…‘人偶’…”通讯戛然而止,只剩下电流的嘶嘶声,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耳膜。

“乐园岛”……地狱……人偶……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我的心脏。为了小海,就算是真正的地狱,我也必须闯一闯。我伪造身份,贿赂了“海神号”上一个贪婪的大副,成了这艘“死亡渡船”上最沉默的“货物看守”之一。

几天几夜的航行后,海水的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呈现出一种近乎墨蓝的质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着花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或消毒液的冰冷气息。前方,乐园岛的轮廓在薄雾中显现,它比我想象中更加庞大,也更加诡异。那银白色的建筑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巨兽的鳞片,冷漠地俯视着靠近的一切。

“海神号”缓缓驶入岛屿背面的一个隐蔽港湾。这里戒备森严,高耸的合金闸门无声滑开,露出内部巨大的船坞。船停稳后,沉重的跳板放下。一队穿着和船上守卫同样深蓝色制服、但装备明显更加精良、眼神也更加冷酷的岛卫迅速登船。

“货物清点!”一个头目模样的男人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命令道。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额头斜划到下巴,像一条扭曲的蜈蚣,代号“刀疤”。

船上的守卫立刻粗暴地将我们这些“货物”驱赶起来,排成一列。孩子们被推搡着,跌跌撞撞地走下跳板。港口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惨白的灯光和我们卑微的身影。空气中那股花香混合消毒水的冰冷气味更加浓郁了,隐隐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甜腥?像铁锈,又不完全是。

刀疤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孩子的脸,最后落在我身上。他微微眯起眼,那道蜈蚣般的伤疤随之扭动了一下:“新来的看守?看着脸生。”

我的心猛地一沉,肌肉瞬间绷紧,但脸上竭力维持着船上守卫特有的那种麻木和顺从。我微微低头,用刻意改变的沙哑嗓音回答:“是,长官。刚调过来,船上的霍克队长安排的。”

“霍克?”刀疤哼了一声,眼神里的审视并未褪去,“那老酒鬼还没被泡烂?行吧,跟上。看好你的‘货’,别出岔子。岛上规矩,多看,少问,管住嘴,才能活得久。”他不再看我,转身大步走在前面。

我们被驱赶着穿过一条长长的、纯白色的通道。墙壁光滑得能映出人影,头顶是柔和的、仿佛没有来源的冷光。通道里除了我们杂乱的脚步声和孩子们压抑的抽泣声,再无其他声响,死寂得可怕。通道尽头,是一排巨大的升降梯。刀疤按下一个按钮,冰冷的金属门无声滑开。

升降梯急速下降,失重感袭来。数字在面板上飞速跳动:-1、-2、-3……一直降到-7层才停下。门开了,一股更加浓烈、冰冷刺骨的消毒水和防腐剂的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一种更清晰的、令人不安的甜腥味,钻入鼻腔深处,几乎令人窒息。眼前是一条更加宽阔、但同样纯白的走廊,两侧是无数扇一模一样的、厚重的合金门,门上有小小的观察窗。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惨白,像是医院太平间的通道。

“男孩左边,女孩右边!动作快!”刀疤厉声喝道。守卫们粗暴地将孩子们分开,像驱赶牲口一样推进不同的合金门内。

我负责押送几个男孩。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沉闷的“砰”声,隔绝了外界。房间很大,墙壁、地板、天花板都是毫无生气的惨白。几十张简易的金属床铺排列着,上面只有薄薄的白色垫褥。空气冰冷得刺骨。一些早先抵达的孩子已经麻木地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像一尊尊没有灵魂的蜡像。新来的孩子们被这景象吓住了,站在原地,茫然无措,压抑的哭声在冰冷的空间里低低回荡。

“都安静!听着!”一个穿着白色无菌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女人走了进来,声音透过口罩显得异常冰冷平板,如同机器合成,“这里是‘新生营’。记住你们的编号,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名字。”她指着每个孩子胸口别上的一个金属小牌,上面刻着一串冰冷的数字。“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注射。不准吵闹,不准乱跑。听话,才有机会去上面享福。”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的小脸,“不听话……后果你们不会想知道的。”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我身上:“新来的看守?带他们去清洗区,准备第一次基础净化流程。”她递给我一张磁卡。

“是。”我接过磁卡,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注射?净化?这些词像冰冷的针,刺进我的神经。我催促着分配给自己的那几个孩子,跟着指示牌走向走廊深处一个标着“清洗净化区”的门口。

巨大的房间内,水汽氤氲。一排排莲蓬头喷洒着温度适宜的温水。几个同样穿着白色无菌服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指挥着孩子们脱掉肮脏的旧衣服,站到水流下。孩子们赤裸的身体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大多瘦骨嶙峋,皮肤上带着污垢和隐约的伤痕。水流冲刷着他们,也冲刷着我紧绷的神经。我必须在这些麻木的小脸中,找到小海!

我的目光焦急地扫过一张张脸孔。瘦削,苍白,惊恐,麻木……都不是。就在焦虑几乎要将我吞噬时,我的视线猛地定格在角落一个正被粗暴擦拭后背的男孩身上。水流顺着他湿漉漉的黑发淌下,滑过耳廓——那里,左耳垂靠上一点的地方,有一小块浅褐色的、形似小鱼的胎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我!

小海!真的是小海!

他看起来比我记忆中瘦弱太多,脸颊凹陷下去,曾经灵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空洞和茫然,被水汽蒸腾着,像蒙了一层永远擦不掉的灰翳。工作人员正用力擦洗他的后背,他似乎毫无知觉,只是机械地站着,任由摆布。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愤怒和心痛几乎让我失控冲过去。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暴露!现在冲过去,不仅救不了他,我们两个都会立刻完蛋!必须忍耐,等待机会!

一个工作人员似乎嫌小海动作慢了,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小海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空洞的眼神里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只是顺从地站直,继续像个木偶一样接受擦拭。

我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涌上铁锈般的腥甜。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d区清洗完毕,准备转移至‘初筛室’。看守,带好你的组。”

是另一个穿无菌服的人。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几乎黏在小海身上的目光,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明白。”我走过去,示意小海和另外几个孩子跟上。小海顺从地迈开脚步,动作有些迟缓僵硬,像关节生了锈的玩具。他经过我身边时,距离很近,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廉价肥皂味和那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息。那双曾经亮晶晶看着我的眼睛,此刻像蒙尘的玻璃珠,没有焦点,没有认出我的任何迹象。一股冰冷的绝望攫住了我,比这地下七层的寒气更甚。

我们被带到另一个房间——“初筛室”。这里更像一个冰冷的诊所。几台闪烁着指示灯、发出低沉嗡鸣的仪器排列着。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或者说研究员)面无表情地指挥孩子们躺上铺着白色消毒床单的检查台。

“放松,只是常规检查。”一个研究员的声音毫无温度,他拿起一个连着导线的金属贴片,熟练地贴在一个孩子额头上。孩子吓得浑身发抖,研究员却视若无睹,手指在仪器面板上快速操作着。屏幕上瞬间跳出一堆快速滚动的数据和复杂的波形图。

“神经活跃度阈值偏低,稳定性良好。初级适配。”研究员对着旁边的记录员报出一串术语。

接着是抽血。细长的针头刺入孩子纤细的胳膊,暗红的血液被缓缓吸入真空管。孩子疼得小脸皱成一团,眼泪无声地流下,却不敢哭出声。研究员只是冷漠地拔出针头,贴上止血贴,示意下一个。

轮到小海了。他像个破旧的布娃娃一样被摆弄上检查台。当冰冷的金属贴片触碰到他的额头时,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令人心碎的麻木。研究员看着屏幕,微微点头:“生理指标符合,神经耐受性优秀。标记为‘A级容器’,优先进入‘乐园剧场’序列。”

A级容器?乐园剧场?这些冰冷的词语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小海被带下检查台,走向另一扇门。我看着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那扇门沉重地关上,隔绝了我的视线,也像在我心上狠狠剜了一刀。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个真正的看守一样在地下七层巡逻,熟悉着这钢铁囚笼的每一个角落。压抑无处不在。孩子们被编号管理,行动轨迹被严格限制在各自的区域。每天固定时间,会有穿着白色无菌服的研究员推着小车进来,进行所谓的“营养补充”注射。针头刺入孩子们细嫩的胳膊,推入淡蓝色的药液。孩子们大多麻木地接受,只有少数会流露出本能的恐惧和抗拒,但立刻会被守卫粗暴地按住强制执行。注射后不久,孩子们会变得更加安静,眼神更加空洞,行动也更加迟缓,仿佛灵魂被那蓝色的液体一点点抽离。

偶尔,会有个别孩子因为不明原因被几个守卫强硬地带走,再也没有回来。没有人解释,只有其他孩子眼中加深的恐惧和死寂。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花香、消毒水和甜腥的气味,如同无形的枷锁,越来越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一次深夜巡逻,我经过一条僻静的走廊拐角,隐约听到压抑的争执声。

“……第七批了,损耗率还在上升!‘琼浆’的产量要求却在翻倍!压力全在我们‘培育部’头上!”一个带着焦虑和疲惫的声音,压得很低。

“抱怨有什么用?‘先生们’的耐心是有限的。上面说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耗材’来源会加大力度补充,你们只管按新配方提高‘活性因子’提取效率!‘乐园剧场’的演出不能停,‘贵客’们的需求必须满足!”另一个声音更加冰冷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活性因子’…那是孩子的命!新配方刺激太强,神经崩溃的速度在加快!这样下去……”

“够了!做好你的事!记住你的位置!想想‘长生宴’上的席位,想想你家人账户里的数字!收起你无用的怜悯!”强硬的声音带着威胁打断了他。

脚步声响起,说话的人似乎分开了。我紧贴在冰冷的墙壁阴影里,屏住呼吸,心脏狂跳。“琼浆”、“活性因子”、“耗材”、“长生宴”……这些词语如同黑暗中炸响的惊雷,将我之前模糊的猜测轰击得粉碎,露出了血淋淋的真相内核!他们不仅囚禁孩子,更是在用他们的生命,提炼某种维系权贵长生的东西!而“乐园剧场”……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小海被标记为“A级容器”,优先进入那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攫住了我。我必须想办法上去!进入那个所谓的“乐园剧场”!那里一定有核心的秘密,小海也在那里!

机会很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了。几天后,地下七层的守卫头目刀疤在集合时宣布:“‘乐园剧场’需要临时增派外围安保人手。谁熟悉监控系统操作?站出来!”

我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向前一步:“报告长官!我以前在安保公司干过,熟悉主流监控系统操作!”

刀疤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我,那道蜈蚣般的伤疤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他沉默了几秒钟,那短暂的几秒仿佛被无限拉长,冰冷的空气凝固在我的肺叶里。终于,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冷硬:“行,就你了。今晚七点,到b3层监控中心报到。记住,管好你的眼睛和嘴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出了岔子,我亲手把你扔进反应炉!”

“是!长官!”我挺直身体,声音洪亮,竭力掩饰着内心的狂跳和激动。b3层!通往地狱核心的门票,终于撕开了一角!

晚上七点整,我准时抵达b3层的监控中心。与地下七层的压抑冰冷不同,这里的空间异常开阔明亮。一整面巨大的弧形屏幕墙占据了视野中心,上面分割成上百个大小不一的监控画面,无声地播放着岛屿各个角落的实时影像:阳光明媚的海滩、绿草如茵的高尔夫球场、奢华的餐厅酒吧、以及……一座宏伟得如同古罗马竞技场般的圆形建筑——那一定就是“乐园剧场”!

屏幕墙前,是一排排复杂的控制台,穿着黑色制服的技术人员正专注地操作着。空气中弥漫着电子设备特有的低鸣和轻微的臭氧味。一个神情严肃、佩戴着更高阶金色齿轮徽章的主管分配了我的位置——负责剧场外围几个次要入口通道的监控画面轮巡。

“盯紧人群异常聚集和可疑个体,”主管冷冰冰地交代,“特别是靠近‘贵宾专属通道’的区域。演出期间,任何未经授权的接近者,立即通知行动组。明白?”

“明白!”我坐到指定的控制台前,戴上耳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主屏幕上那个圆形剧场的画面所吸引。画面里,剧场内部灯火辉煌,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宛如真正的天堂。穿着考究、气度不凡的男男女女正手持晶莹剔透的酒杯,优雅地步入其中。他们谈笑风生,脸上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和满足。每个人的手背上,几乎都隐约可见一个或深或浅的蓝色斑点,像是不小心沾染的颜料,又像是某种印记。我猛地想起在“海神号”赌场见过的那个富豪手背上的蓝斑!原来如此!这就是长期服用那所谓“长生药”的代价?

突然,主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到了舞台后台区域的一角。我的心跳骤然停止!一群孩子正被穿着统一白色演出服的工作人员引导着,排着队走向舞台。他们穿着华丽繁复的演出服,小脸上涂抹着浓重而精致的油彩,遮掩了原本的肤色。然而,就在这惊鸿一瞥中,我看到了!那个走在队伍中段、身形瘦小的男孩!即使隔着油彩,我也认出了他左耳廓上方那块浅褐色的小鱼胎记!

小海!他被浓重的油彩覆盖,像戴了一张僵硬的面具,曾经空洞的眼睛此刻在油彩的衬托下,更像两颗毫无光泽的黑色玻璃珠。他的动作完全同步于他前面和后面的孩子,抬腿,迈步,转身,精准得如同工厂流水线上的机械臂,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活人的偏差和犹豫。

就在这时,一个技术人员在主控制台前操作了几下,剧场后台的监控画面被放大,清晰地显示在其中一个分屏上。我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研究员,正拿着一个类似喷雾的装置,对着即将上台的孩子们的脸部,尤其是口鼻部位,仔细地喷洒着一种淡金色的雾气。孩子们木然地接受着,没有任何闪避或反应。

“老卡尔又在做‘上台前稳定’了。”旁边一个年轻的技术员随口对同伴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但通过耳机清晰地传到我耳中。

“嗯,‘黄金雾’,效果立竿见影,保证演出绝对‘完美’。”另一个技术员懒洋洋地回应。

黄金雾?稳定?我看着小海和其他孩子像被操控的木偶一样接受着喷洒,那淡金色的雾气仿佛渗入了他们的皮肤,凝固了他们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生物本能。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这哪里是演出?这分明是……献祭前的仪式!

剧场内,辉煌的灯光骤然暗下,只留下舞台中心一束巨大的追光。轻柔如梦幻般的音乐缓缓流淌开来。舞台深处,厚重的帷幕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群孩子走了出来。他们穿着缀满亮片和水钻的华丽演出服,在追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小海就在其中,位置靠前。浓重的舞台油彩掩盖了他所有的表情,只留下一张如同精心烧制的瓷娃娃般完美而僵硬的脸。他的眼睛,在强光下,空洞得如同深渊。

音乐变得欢快起来,是那种甜腻得发齁的童谣旋律。孩子们立刻开始了表演。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踢腿,旋转,跳跃,抬手,微笑……每一个动作都如同用最精密的尺子丈量过,角度、力度、幅度,分毫不差。数十个孩子,仿佛共享着同一个大脑发出的指令,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步。那僵硬而标准的“微笑”挂在油彩覆盖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种被精心设计的、空洞的“愉悦”。

台下,那些衣着光鲜的“贵宾”们,手背上的蓝色斑点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他们舒适地靠在柔软的沙发椅上,有的轻轻摇晃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有的低声交谈,脸上带着欣赏艺术品的陶醉和满足。一个肥胖的男人甚至随着音乐轻轻用戴着硕大宝石戒指的手指敲打着膝盖,咧开嘴笑着,露出被雪茄熏黄的牙齿。那笑容里,是赤裸裸的、对绝对控制下“完美表演”的欣赏,是对眼前这些被剥夺了灵魂的“人偶”的玩味。

“瞧这整齐度!真是完美的‘艺术’!”我身后不远处,一个技术员看着监控画面,忍不住赞叹。

“那当然,卡尔博士的神经抑制和同步技术可是‘乐园’的核心资产。没有这些‘小天使’,哪来的‘琼浆’?”另一个技术员嗤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琼浆!又是这个词!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我死死盯着屏幕里的小海,他正完成一个高难度的集体旋转跳跃,动作精准得像钟表齿轮。他落地时,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扫过上方某个监控探头的方向。那一瞬间,在那浓重的油彩和空洞的眼神之下,我仿佛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不存在的波动。像深潭最底部,被投入一颗微小石子后泛起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是我的错觉吗?还是……小海的意识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微光?

演出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孩子们排着同样精准的队列退场,消失在帷幕之后。贵宾们意犹未尽地起身,谈笑着,在侍者的引导下,走向剧场深处一扇更加隐蔽、装饰着繁复金色藤蔓浮雕的大门。门楣上,用古老的哥特字体镌刻着两个词——“长生殿”。

“好了,外围警戒解除,进入常规轮巡。”主管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我压抑着翻江倒海的内心,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长生殿”那扇紧闭的大门上移开,重新投入到外围通道那些无关紧要的画面中。

接下来的几天,我利用轮班间隙,像幽灵一样在b3层游荡,利用特种侦察的本能,疯狂地记忆着这里的结构、守卫巡逻规律、通风管道走向,试图拼凑出一条通往更核心区域的路径。然而,通往“长生殿”和更深区域的通道守卫森严,生物识别门禁闪烁着冰冷的红光,几乎没有漏洞可钻。

就在我焦灼万分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出现了。那天深夜,我结束轮班,刚走到监控中心外的休息区,就看到那个在后台喷洒“黄金雾”的老研究员——卡尔博士,正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自动咖啡机旁,显得疲惫不堪。他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眼神呆滞地望着手中几乎凉透的咖啡,手指神经质地微微颤抖着。他胸前的名牌上除了名字,还印着一个醒目的红色字母“Γ”——伽马级权限,远高于普通研究员。

我心中一动,假装也去接咖啡,自然地坐到了他对面不远的位置。咖啡机嗡嗡作响。我端起杯子,装作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那些孩子……跳得真‘好’,好得……不像人。”

卡尔博士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他倏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死死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愕、恐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像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没有其他人注意这个角落。

“你……你懂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那是……那是必要的牺牲!为了更伟大的目标!为了……进化!”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没有痛苦,哪来的‘琼浆’?没有‘琼浆’,哪来的永恒?你……一个看守,也配质疑?”

“牺牲?”我迎着他疯狂的目光,声音压得更低,像冰冷的刀子,“用几百个孩子的灵魂和生命,去换取一小撮人扭曲的长生?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伟大’?那些‘琼浆’,到底是什么?”

“闭嘴!你懂什么!”卡尔博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要跳起来,但他强行克制住了,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凑近我,眼镜片几乎要碰到我的脸,浓重的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扑面而来,他急促地喘息着,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琼浆’?哈!那是生命最纯粹的本源!是‘活性因子’的精华!是……是脑髓!是那些小容器们……在药物催化下,大脑深处分泌的最精纯的生命原液!每一次完美的表演,每一次神经被药物精准压制和激发到极致,都是在为‘琼浆’的生成……献祭!”他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恐惧、罪恶感和扭曲科学狂热的诡异光芒,“我们剥离痛苦,保留……纯粹的‘生命能’!这是……最伟大的生化萃取艺术!”

脑髓?!生命原液?!献祭?!

这三个词如同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当场吐出来。原来每晚那看似完美的歌舞升平,竟是如此血腥而精密的屠宰场!孩子们在药物的操控下,将自身最本源的生命力,连同痛苦一起被“萃取”,化作了贵宾杯中那延长他人腐朽生命的“琼浆”!

卡尔博士似乎被自己脱口而出的真相吓到了,也或许是他长久压抑的罪恶感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臂,手指冰凉如同铁钳,眼神混乱而绝望,语无伦次地低吼:“他们快撑不住了!……新配方……刺激太强……崩溃……不可逆的神经崩解!……‘容器’在加速报废!……损耗……损耗太大了!……‘先生们’要更多……更多‘耗材’!……魔鬼……我们都是魔鬼……”他猛地松开手,像被烫到一样,抓起自己的咖啡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休息区,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僵在原地,手臂上被他抓过的地方一片冰凉。他的话像淬毒的冰锥,一遍遍戳击着我的理智。损耗?报废?小海是“A级容器”,意味着他承受的药力更强,被“榨取”得更狠,也意味着……他崩溃的速度可能更快!时间,真的不多了!

卡尔博士透露的信息,尤其是那个“新配方刺激过强”和“加速损耗”,如同在我心中点燃了一把焦灼的野火。我必须尽快行动!常规的潜入路径已被证明行不通,我需要一个更直接、更混乱的机会。而机会,往往隐藏在巨大的变动之中。

几天后,岛上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守卫的巡逻频率增加了,监控中心里,主管和技术员们脸上的表情也多了几分凝重。一次轮班时,我听到主管在通讯频道里严厉地训斥一个负责物资盘点的守卫:

“……废物!‘长生宴’后天就要举行!这次有三位‘元老级’先生亲临!‘琼浆’储备还差整整两个标准单位!培育部是干什么吃的?立刻去催!告诉他们,如果耽误了‘元老’们的宴会,整个部门都准备去填海吧!”

长生宴!元老亲临!琼浆储备不足!

这几个关键词瞬间点燃了我的神经。混乱!这是制造混乱的最佳时机!当最高权力者亲临,而至关重要的“琼浆”供应却出现问题,整个岛屿的管理层必然承受着前所未有的高压,守卫的注意力会被严重牵扯,漏洞必然会出现!

我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继续监控着屏幕。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海中迅速成型:利用“长生宴”当晚的混乱,潜入“乐园剧场”后台,找到小海,然后……我需要一条退路,一条能带着小海彻底逃离这地狱的退路。我的目光扫过巨大的监控屏幕墙,落在了岛屿结构图的某个角落——能源核心区!那里有备用电源和……紧急逃生潜艇的港口!那是唯一可能逃出生天的路径!但通往那里的通道,必然是最为森严的禁区。

就在我苦思如何突破能源区防御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助力”出现了——天气。岛上的气象预报系统发出了越来越强烈的警报。一场规模空前的热带风暴“海龙”,正以惊人的速度在西北太平洋生成,其预测路径直指乐园岛!预计抵达时间,恰好就在“长生宴”举行后的几小时内!

风暴!混乱之上,再加天灾!

刀疤在集合守卫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长生宴’绝不能出任何差错!风暴预警已经升级为红色!宴会结束后,所有非核心人员立刻进入地下掩体!核心安保力量,重点保护‘先生们’安全撤离和确保‘培育中心’、‘长生殿’及能源核心的绝对安全!谁他妈敢掉链子,老子把他扔风暴眼里去!”

风暴的临近,像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攥紧了整个乐园岛的心脏。空气变得沉重而黏腻,带着一股海腥和暴雨将至的土腥味。天空不再是纯净的蔚蓝,而是被快速翻涌、堆叠的铅灰色和墨黑色云层覆盖,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那些银白色的建筑。阳光被彻底吞噬,白昼如同黄昏。海风失去了往日的温和,开始变得狂野,呼啸着掠过岛屿,卷起沙尘和枯叶,抽打在建筑外墙上,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哭嚎。

“长生宴”的举行并未因风暴的迫近而有丝毫推迟。相反,似乎为了彰显权贵们对“天命”的藐视,宴会的气氛被烘托得更加奢华和狂热。

乐园剧场被改造一新,成了宴会的中心。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内部照耀得如同白昼。长长的餐桌上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上面摆放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金银餐具和来自世界各地的珍馐美味:晶莹剔透的鱼子酱堆成小山,烤得金黄酥脆的珍禽异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稀有水果散发着馥郁芬芳。衣着考究、手背上带着深浅不一蓝斑的男女们手持水晶杯,盛着琥珀色或深红色的昂贵液体,穿梭其中,谈笑风生。空气中弥漫着美食的香气、名贵香水的味道、雪茄的烟雾以及一种……病态的亢奋。

剧场的舞台被临时改造成一个巨大的吧台和舞池。但宴会的高潮,依旧是“乐园剧场”的保留节目——孩子们的表演。

灯光再次暗下,只留舞台追光。音乐响起,华丽而空洞。小海和他的“同伴们”再次登场。他们的动作依旧精准得如同机器,脸上的油彩在强光下显得更加僵硬和不真实。但这一次,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或许是风暴来临前异常的气压变化,或许是连续高强度“表演”和“萃取”带来的积累效应,又或许是卡尔博士口中那“加速损耗”的新配方终于到了临界点……孩子们的动作,在那种令人窒息的整齐划一之下,开始透出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协调的……凝滞感。

某个瞬间,在一个需要集体快速旋转的复杂动作中,小海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就像精密的齿轮突然卡进了一粒微小的沙砾。紧接着,他旁边的一个小女孩,在跳跃落地时,膝盖突兀地软了一下,虽然她立刻像被无形的线强行扯直了身体,恢复了同步,但那一刹那的失控,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台下部分贵宾们脸上那层陶醉的面具。

一个贵妇皱起了精致的眉头,用戴着硕大钻戒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舞台,侧头对旁边的男伴低语:“亲爱的,那个穿蓝裙子的小天使……刚才是不是晃了一下?不够完美了呢。”

“哦?是吗?”她身边的肥胖男人正贪婪地切割着一块粉红色的、不知名动物的肉排,头也不抬,满不在乎地说,“可能是新来的吧?‘耗材’嘛,总有点次品率。回头让‘培育部’换掉就是了,别影响心情。来,尝尝这个,‘极地冰髓兽’的心脏,据说能增强‘琼浆’的吸收效果……”他叉起一块血淋淋的肉块塞进嘴里,咀嚼着,汁水顺着肥厚的嘴角流下。

耗材!次品率!换掉!

这些冰冷的词语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也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我心中积压的所有愤怒和杀意!这些高高在上的恶魔!他们眼中,这些孩子只是随时可以丢弃的“耗材”!小海刚才那微小的凝滞,是否也意味着他快被判定为“次品”了?

表演在一种压抑的、似乎随时会断裂的紧绷感中结束了。掌声依旧响起,但明显稀疏和敷衍了不少。孩子们排着队退场,动作依旧同步,却仿佛带着一种濒临崩溃前的死寂。

宴会进入了最核心的环节。舞台中央被清理出来,灯光聚焦。侍者们小心翼翼地推出一辆覆盖着华丽金色天鹅绒的餐车。餐车上没有食物,只有一排排晶莹剔透、如同艺术品般的水晶高脚杯。每个杯子里,盛着大约三十毫升的液体——它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而美丽的色泽,介于最纯净的蔚蓝和最深邃的幽绿之间,内部仿佛有无数极其微小的、闪烁着银色光芒的颗粒在缓缓流转、沉浮。液体本身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雨后森林般清新和深海寒流般冷冽的气息,极其纯净,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令人灵魂深处不安的甜腥。

这就是“琼浆”!用孩子们的生命和灵魂“萃取”出来的“长生药”!

侍者戴着白手套,无比庄重地将一杯杯“琼浆”分发给坐在最前排、身份显然最为尊贵的几位“元老”和核心成员。他们接过杯子,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贪婪。灯光下,他们手背上的蓝色斑点显得格外刺目。

一位白发苍苍、穿着考究丝绸唐装的“元老”率先举杯,他的声音通过隐藏的麦克风传遍全场,苍老中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威严:“诸位!敬生命!敬永恒!敬我们不朽的伟业!”他的目光扫过杯中的“琼浆”,那诡异的蓝绿色光芒映在他浑浊的眼球里,显得无比妖异。

“敬永恒!”全场响起狂热的应和声。贵宾们纷纷举杯,如同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将那美丽而邪恶的液体一饮而尽。饮下“琼浆”后,他们的脸上迅速泛起一种奇异的红晕,眼神变得异常明亮锐利,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亢奋和精力充沛。他们谈笑的声音更加洪亮,动作也更加有力。然而,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们眼底深处,那抹蓝色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了,像一层挥之不去的冰霜。

就在这“长生”的狂欢达到顶峰时,异变陡生!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毫无征兆地在剧场穹顶之上炸响!巨大的声浪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整个宏伟的建筑仿佛都随之震动了一下!几乎在雷声炸响的同一瞬间——

“滋啦——!!!”

剧场内所有的灯光猛地剧烈闪烁起来!如同垂死之人的抽搐!刺耳的电流噪音撕裂了空气!紧接着,灯光骤然熄灭!

不是普通的熄灭!是彻底的、绝对的黑暗!如同墨汁瞬间泼满了整个空间!备用电源、应急灯……所有可能的光源,在那一瞬间全部失效!

“啊——!”

“怎么回事?!”

“灯!灯呢?!”

短暂的死寂后,是贵宾们惊惶失措的尖叫和怒骂!黑暗带来了最原始的恐惧,瞬间撕碎了他们优雅从容的假面。桌椅被撞翻的声音、酒杯碎裂的声音、女人刺耳的尖叫、男人惊慌的呼喊……交织在一起,混乱像瘟疫般瞬间蔓延!

“守卫!守卫在哪里?!”

“保护先生们!”

“启动备用电源!快!”

黑暗成了我最好的掩护!就在灯光熄灭、雷声炸响的刹那,我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从监控中心的角落阴影里弹射而出!目标明确——通往后台的紧急通道!混乱的尖叫声和守卫们试图维持秩序的呼喝声完美地掩盖了我的行动。

后台区域同样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混乱。工作人员惊恐的叫喊和碰撞声此起彼伏。

“别慌!守住出口!”

“孩子们!看住那些‘容器’!别让他们乱跑!”

“电源!该死的电源!”

我凭借着几天来对路径的强行记忆和特种兵在黑暗中行动的本能,像幽灵般快速穿梭。依靠着偶尔划破天际、透过高大窗户短暂照亮内部的惨白闪电,我捕捉着方向。每一次电光闪烁,都映照出后台一片狼藉的景象:翻倒的道具箱、散落的华丽演出服、还有那些……在黑暗中如同雕塑般僵硬站立或蜷缩在地上的小小身影!

“小海!”我压低声音,在又一次闪电亮起的瞬间,目光疯狂扫视。终于,在靠近一个巨大道具箱的角落,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瘦小身影!他抱着膝盖蜷缩在那里,头深深埋在臂弯里,浓重的油彩在闪电的映照下,像一张破碎的面具。

我扑过去,一把抓住他冰冷僵硬的手臂:“小海!是我!哥哥!快跟我走!”

他猛地抬起头!闪电的白光恰好照亮了他的脸。油彩之下,那双曾经空洞如玻璃珠的眼睛,此刻却完全变了!不再是麻木的空洞,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死寂!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簇幽蓝色的、凝固的火焰在燃烧!那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件死物,而不是他唯一的亲人!

“小海?”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难道……已经太迟了?卡尔博士所说的“不可逆的崩解”……已经发生?

就在我惊疑不定时,小海的眼睛,死死地、毫无波澜地盯住了我身后!

“呃啊——!”

一声极度痛苦和恐惧的短促惨叫从身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我猛地回头!借着又一次撕裂夜空的闪电光芒,我看到了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的一幕!

一个负责看守后台孩子的强壮守卫,此刻正被三个小小的身影包围着!其中一个男孩,正是之前表演时膝盖软了一下的那个小女孩!她此刻面无表情,眼神和小海一样,燃烧着冰冷的幽蓝死火!她小小的、涂着油彩的手,正以一种与她体型完全不符的、机械般精准而恐怖的力量,死死地掐着那个守卫粗壮的脖子!守卫的脸憋成了紫黑色,眼球暴凸,双手徒劳地抓挠着女孩纤细却如同钢钳般的手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另外两个孩子,一个死死抱住了守卫疯狂踢蹬的一条腿,另一个则用头狠狠撞向守卫的肋下!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冷酷而高效!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响起!守卫的挣扎瞬间停止,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暴凸的眼睛里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小女孩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守卫庞大的身躯像一袋沉重的垃圾,“噗通”一声瘫软在地。

那小女孩缓缓地转过头,幽蓝死寂的目光,穿透黑暗,精准地落在了我和小海的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仇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程序执行完毕、寻找下一个目标的……绝对冰冷!

“跑!”我脑子里的警报瞬间拉响到最高级别!这根本不是觉醒!这是药物彻底摧毁神经后引发的、某种基于残留生物本能的、毁灭一切的指令!他们不再是孩子,是真正的人偶,是被“新配方”催化出的杀戮机器!

我再也顾不上小海那陌生的眼神,用尽全力将他冰冷僵硬的身体拽起,几乎是拖着他,朝着记忆中通往能源核心区的紧急通道方向亡命狂奔!身后,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没有尖叫,没有哭喊,只有一种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的、无数细碎而冰冷的脚步声!以及……骨头被折断、血肉被撕裂的、令人牙酸的闷响!空气中,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那诡异的甜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地狱般的气息!

“警报!警报!培育区失控!培育区失控!所有单位前往镇压!重复,所有单位前往镇压!”刺耳的警报声终于撕破混乱的噪音,在黑暗的通道中凄厉地回响起来,伴随着爆豆般密集响起的枪声和守卫们惊恐的吼叫!

“拦住它们!开枪!开枪啊!”

“该死!打不死!它们没有痛觉!”

“啊——!我的腿!救……”

枪声、爆炸声、惨叫声、骨头碎裂声、冰冷的脚步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在惨白闪电的瞬间映照下,交织成一曲来自地狱最深处的交响乐!

我拖着小海,在黑暗和混乱中跌跌撞撞地狂奔。小海的身体僵硬而沉重,像拖着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只有那双燃烧着幽蓝死火的眼睛,在偶尔亮起的闪电中,冰冷地映照着前方的路。每一次闪电划过,都照亮走廊两侧墙壁上飞溅的、尚未凝固的暗红血迹,以及倒伏在地、肢体扭曲的守卫尸体。他们的脸上凝固着死亡瞬间的极致恐惧,仿佛看到了最不可理解的噩梦。

身后的冰冷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那是一种群体行动的、带着某种可怕韵律的脚步声,完全无视地形障碍,精准而高效地清除着路径上的一切活物。守卫们惊恐的射击声和绝望的惨嚎成了这脚步声最恐怖的伴奏。

“这边!”我凭着记忆,猛地拐进一条标着“能源重地,严禁入内”的狭窄通道。厚重的合金门紧闭着,门上的红色警示灯在黑暗中疯狂闪烁。这里似乎暂时还未被那杀戮的潮水波及,但门禁系统显然已经失效。我掏出从刀疤身上“顺”来的、拥有临时通行权限的磁卡,猛地刷向识别区!

“嘀——权限不足!拒绝访问!”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该死!我的心沉了下去。就在这时,一道闪电撕裂黑暗,我猛地瞥见门禁面板下方,有一个不起眼的、覆盖着透明塑料盖的物理按钮——紧急手动超驰开关!这是大型设施在极端断电情况下最后的开门手段,通常需要特定权限钥匙或者……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抡起枪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个塑料盖!

“哐当!”塑料盖碎裂!

“砰!砰!砰!”又是几下猛砸!里面的物理按钮暴露出来!我毫不犹豫地一拳砸下!

“咯吱——嘎嘎嘎……”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厚重的合金门竟真的缓缓向内滑开了一条缝隙!足够一人侧身通过!

“快!”我一把将僵硬的小海塞进门缝,自己也紧跟着挤了进去,然后立刻回身,用尽力气推动旁边一个沉重的维修工具车,死死卡住了正在缓缓合拢的门缝!门被卡住,无法完全关闭,但也只剩下一条狭窄的缝隙。

几乎是同时,“嗒、嗒、嗒……”那冰冷、密集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涌到了门外!无数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在门缝外黑暗的通道中亮起,死死地盯着门内的我们!一张张涂着油彩、毫无表情的小脸,在闪电的光芒下忽明忽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它们开始用身体冲撞、用手撕扯那条狭窄的门缝!

“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不断传来,卡在门缝里的工具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金属扭曲变形!门缝在一点点扩大!

“走!”我头皮发麻,拉起小海,转身冲向能源核心区的深处!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工业力量感的空间。巨大的圆柱形核聚变反应堆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粗大的管道和线缆如同巨蟒般盘绕。空气灼热,带着浓重的臭氧味。我们的目标是位于核心区另一端的紧急潜艇港!

绕过轰鸣的主反应堆,潜艇港的入口就在前方!巨大的合金闸门紧闭着,旁边有控制台。然而,当我们冲近时,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猛地从闸门两侧的阴影中射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站住!放下武器!能源核心重地,擅闯者格杀勿论!”一个熟悉而凶狠的声音响起!是刀疤!他带着五六个全副武装、神情紧张的守卫,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准了我们!

刀疤的脸上那道蜈蚣般的伤疤在强光下扭曲着,他看清是我,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怒火和杀意:“是你?!妈的!老子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外面的乱子是不是你搞的鬼?!想跑?给老子下地狱去吧!”他手指毫不犹豫地扣向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我一直拖拽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小海,猛地抬起了头!他那双燃烧着幽蓝死火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刀疤!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嘶吼,小海那瘦小的身体爆发出鬼魅般的速度!他像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瞬间挣脱了我的手,迎着枪口扑了上去!动作精准、迅捷、毫无人性!

“小海!不要!”我失声惊呼!

“砰!砰!砰!”枪声炸响!子弹撕裂空气!

然而小海的动作快得超出了人类反应极限!他矮身,侧滑,子弹擦着他的身体射入后方的金属墙壁,溅起火星!在刀疤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小海已经扑到了他的身前!一只冰冷的小手如同铁钳,精准无比地扼住了刀疤持枪的手腕!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狠狠掐向刀疤的咽喉!

“呃!”刀疤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他强壮的身体竟被小海那看似瘦弱的手臂爆发的恐怖力量推得连连后退!其他守卫惊呆了,一时竟忘了开枪!

“开火!打死这个怪物!”一个守卫反应过来,惊恐地大叫着调转枪口!

机会!就在守卫们的注意力被小海这非人的袭击吸引的瞬间,我动了!身体如同猎豹般伏低前冲,手中的突击步枪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哒哒哒!哒哒哒!”精准的点射!离我最近的两个守卫应声栽倒!

守卫们彻底乱了!他们既要躲避如同鬼魅般缠住刀疤的小海,又要应付我这个致命的枪手!狭窄的空间里子弹横飞,火花四溅!

“啊——!”刀疤发出凄厉的惨叫!小海掐住他喉咙的手指,正以一种机械般的力量缓缓收紧!刀疤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球暴凸,另一只手徒劳地抓挠着小海的手臂,却如同抓在冰冷的钢铁上!他的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可怕声响!

混乱中,我一边移动射击,一边冲向潜艇港的控制台!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一个守卫被我击中肩膀惨叫着倒下,另一个守卫的子弹则擦着我的肋部飞过,火辣辣的疼痛传来!

终于冲到了控制台前!屏幕上跳动着红色的警告:“外部气压异常!风暴警报!紧急协议启动!”我疯狂地在控制面板上操作着,试图启动紧急开闸和潜艇释放程序!需要权限!需要该死的权限!

“权限!权限!”我怒吼着,目光扫过控制台。一个物理钥匙孔!旁边贴着一个标签:“Γ级授权”。

Γ级!卡尔博士!我猛地想起从他身上“顺”走的那张印有红色Γ字母的磁卡!当时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可能有用!我颤抖着手,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张磁卡,狠狠插入钥匙孔,然后用力转动!

“嗡——!”

控制台绿灯亮起!刺耳的警报声转为急促的蜂鸣!

“紧急协议激活!泄压程序启动!A-7号逃生潜艇准备释放!警告!外部风暴等级:毁灭性!生存几率极低!”

随着巨大的液压系统轰鸣声,潜艇港前方巨大的合金闸门开始缓缓向上提升!狂暴的、带着海腥味和毁灭气息的飓风,瞬间从闸门下方汹涌灌入!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外面,是如同墨汁般翻滚沸腾的黑色大海,狂风掀起十几米高的巨浪,疯狂地拍打着港口平台,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天空中雷蛇狂舞,暴雨如注!

闸门开启的瞬间,一艘小型军用潜艇的轮廓在狂暴的海浪中若隐若现!

“小海!”我扭头嘶喊!

闸门处,骇人的一幕正在上演!刀疤庞大的身躯,竟被小海那瘦小的身体硬生生地举了起来!小海面无表情,幽蓝的瞳孔在闪电映照下如同鬼火,他双臂猛地发力,将拼命挣扎的刀疤狠狠掷向旁边一根粗大的、闪烁着危险电弧的高压电缆!

“滋啦啦——!!!”

刺眼夺目的蓝色电光猛地炸开!刀疤的身体瞬间被高压电流吞噬,剧烈地抽搐、燃烧!一股焦糊的恶臭弥漫开来!他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化作了一团扭曲冒烟的焦炭!

小海看都没看刀疤的残骸,幽蓝的目光,如同冰锥,穿透风雨,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属于林小海的温度,只有一种锁定目标的、纯粹的、非人的……杀意!他迈开脚步,一步步,踏着刀疤焦黑的残骸,朝着我走来!冰冷的雨水打在他涂满油彩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露出下面惨白的皮肤,更显诡异恐怖!

其他几个幸存的守卫早已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吓破了胆,怪叫着丢下武器,连滚爬爬地冲向黑暗的通道深处逃命去了。

“小海!是我!哥哥!醒醒!”我对着他绝望地嘶吼,试图唤醒他哪怕一丝一毫的记忆。

他毫无反应。幽蓝的瞳孔锁定着我,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在加速!如同一个执行清除指令的终结者!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整座岛屿撕裂的超级巨雷在头顶炸开!伴随着这道惊雷,整个能源核心区剧烈地摇晃起来!头顶传来令人胆寒的、巨大金属结构扭曲断裂的呻吟声!主反应堆的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警报灯疯狂闪烁!

岛屿在沉没!风暴引发的海底巨震和内部持续的破坏,终于撼动了这座人造地狱的根基!

没时间了!

看着小海那双只剩下杀意的幽蓝眼眸,巨大的悲痛和决绝瞬间淹没了我。我猛地抬起枪口,却不是对准他,而是对准了他脚下不远处一块因剧烈震动而高高翘起的、布满锋利边缘的合金地板!

“砰!砰!”两枪!火星四溅!

“咔嚓!”那块翘起的地板在子弹的冲击和自身的震动下,猛地断裂!小海一脚踏空,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朝着下方布满粗大管道和灼热蒸汽的维修井道跌落下去!

“小海——!”我的嘶吼被淹没在狂暴的风声和岛屿崩解的巨响中。

没有丝毫犹豫,我转身扑向那艘在惊涛骇浪中剧烈颠簸的逃生潜艇!冰冷的、咸腥的海水混合着暴雨疯狂地抽打在身上。我抓住潜艇舱口冰冷的把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开舱盖,纵身跃入!

“砰!”舱盖在身后重重关闭,隔绝了外面地狱般的风暴和杀戮。狭小的舱内一片漆黑,只有仪表盘上微弱的指示灯闪烁着幽绿的光芒。我瘫倒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剧烈的喘息着,心脏狂跳得仿佛要炸开,肋部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是那颗被撕裂的心。

潜艇被自动释放程序推离了正在崩塌的港口平台,瞬间被卷入外面狂暴的怒海!巨大的浪涛像山一样砸在潜艇外壳上,发出沉闷恐怖的巨响!艇身疯狂地翻滚、旋转、下坠!我死死抓住舱内的固定把手,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甩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潜艇似乎冲出了最狂暴的水流,稍微平稳了一些,但仍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挣扎。

我挣扎着爬到狭小的观察窗前。透过被水流冲刷得模糊的厚玻璃,我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

整座乐园岛,那座银白色的、象征着人类最贪婪欲望和极致罪恶的堡垒,正在滔天的巨浪和倾盆的暴雨中无可挽回地崩塌、解体!曾经宏伟的建筑如同沙堡般被海浪轻易拍碎、吞没!刺眼的闪电如同上天的怒火,一次次地劈落在沉没的岛屿上,映照出无数挣扎、尖叫、被巨浪卷走的人影,如同地狱绘卷最后的疯狂涂鸦!

就在整座岛屿即将被墨黑色的海水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借着最后一道贯穿天地的惨白电光,我看到了乐园剧场那标志性的、巨大水晶吊灯残骸的顶端!

几个穿着华贵礼服、手背上蓝斑刺目的身影,正被悬挂在扭曲的金属灯架上!他们的身体在狂风中无力地摇晃着,脖子上缠绕着……不是绳索!而是……无数条苍白细小的手臂!那些手臂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勒紧!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先生”、“元老”们,像被吊死的风干腊肉,悬挂在他们曾经纵情享乐的“天堂”废墟之上!雨水冲刷着他们因窒息而极度扭曲、充满恐惧和绝望的脸庞!而将他们吊上去的,正是那些穿着华丽演出服、面无表情、眼中燃烧着最后幽蓝死火的孩子们!他们小小的身影,如同索命的幽灵,静静地站在沉没的断壁残垣之上,任由滔天巨浪拍打,冰冷地注视着他们的“杰作”,直到彻底被海水吞没!

潜艇被一股强大的暗流猛地推向漩涡深处,急速下坠!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的目光穿透浑浊翻腾的海水,似乎看到了更深、更黑暗的洋底……

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在深渊中缓缓游弋,其轮廓模糊而庞大,带着远古的冰冷和漠然。一些细长的、如同巨大触手般的阴影,正轻柔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缠绕住那些从岛屿残骸中漂浮出来的、穿着华服的躯体,将他们无声地拖向永恒的黑暗深渊……

不知在冰冷黑暗的海水中漂浮了多久,潜艇的应急浮力系统终于启动,缓缓上浮。

当意识艰难地回归身体,剧烈的头痛和肋部的刺痛几乎让我再次昏厥。我挣扎着爬起,推开被海水封堵的舱盖。

外面,风暴已经停歇。一轮巨大而苍白的月亮,如同冷漠巨神的独眼,高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之上,将清冷死寂的光辉洒向无边无际的、尚未完全平息的海面。

海水平静地起伏着,泛着细碎的银光。然而,在这片银光之中,却漂浮着无数幽蓝色的、指甲盖大小的光斑。它们如同有生命般,随着波浪微微起伏、明灭,散发着一种微弱而恒久的冷光。密密麻麻,无边无际,覆盖了整个视野所及的海面。

像无数只……永不瞑目的眼睛。

在月光下,在冰冷的海水中,无声地注视着这片吞噬了生命、罪孽和贪婪的汪洋,也注视着劫后余生、心如死灰的我。

我瘫坐在湿冷的潜艇外壳上,望着这片由无数幽蓝光点组成的、沉默而浩瀚的“眼睛之海”。月光冰冷地洒下,海风带着劫后的咸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深渊的寒意。极度的疲惫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几乎要将我再次拖入黑暗。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视野尽头,墨蓝色的海平线上,一个微小的光点刺破了沉寂。那光点缓慢而稳定地移动着,渐渐显露出模糊的轮廓——是一艘船!一艘灯火通明、线条优雅流畅的白色游轮,正破开平静的海面,朝着这片漂浮着无数幽蓝光斑的海域,不疾不徐地驶来。

它的出现,像一枚冰冷的针,刺穿了我心中最后一丝虚妄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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