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哭戈壁的第七天，吴尽忠的军队，彻底崩溃了。
最后一滴水，在昨天就已经喝完。
最后的口粮，也只剩下一些混着沙子的干硬面饼，啃一口，能把牙硌掉。
太阳像一个恶毒的火球，悬在头顶，炙烤着大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已经有超过一千名士兵，因为脱水和中暑倒在了路上。
他们就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躺在滚烫的沙地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活着的也已经到了极限。
他们的嘴唇，干裂得如同龟裂的土地。
他们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闪烁着一种狼一般的，疯狂的光芒。
“吴尽忠，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把我们带到了什么鬼地方！”
一名身材魁梧的都尉，终于忍无可忍。
他扔掉了手中的长枪，指着吴尽忠的鼻子，破口大骂。
“兄弟们，我们被骗了，那个姓李的跟这个姓吴的串通好了，要把我们一万兄弟，活活耗死在这片沙漠里！”
他的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火药桶。
“杀了他，杀了他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我们要回家，我们不要死在这里！”
愤怒的士兵，如同潮水一般朝着吴尽忠涌了过来。
他们手中的兵器，不再是用来对付敌人的，而是对准了他们的主帅。
吴尽忠的亲兵，拼死组成了一道人墙，将他护在中间。
但他们只有区区百人，在这股愤怒的浪潮面前，显得是那样的脆弱。
吴尽忠面如死灰。
他拔出了腰间的宝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是我吴尽忠无能，是我害了大家。”他的声音，嘶哑而绝望。
“我吴尽忠对不起陛下，对不起你们。今日，我便以死谢罪！”
然而，他的悲情并没有换来同情。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先让我们喝你的血，解解渴！”一名士兵红着眼睛，嘶吼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的天边，突然扬起了一片尘土。
紧接着，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支黑色的骑兵，如同从地狱中钻出的幽灵，出现在了远处的沙丘之上。
他们大约有数千人，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皮甲，脸上涂着油彩，看不清面容。
他们的战马，神骏异常，在这片沙漠中，依旧奔跑如飞。
是蛮夷的骑兵吗？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完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
然而，那支骑兵，并没有发起攻击。
他们在距离吴尽忠的军队，大约一箭之地的地方，停了下来。
为首的一名将领，越众而出。他身材高大，面容黝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彪悍的血腥气。
他翻身下马，对着吴尽忠这边抱了抱拳。
“可是京城来的吴将军当面？”他的声音，洪亮如钟。
吴尽忠愣住了，这口音是地道的大周官话。
“你是何人？”他颤声问道。
“末将镇北军斥候营统领，张虎。”那汉子朗声答道。
“奉我家将军之命，前来接应吴将军。”
镇北军！
李琼的人！
这三个字，让在场的所有禁军士兵都愣住了。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那些镇北军的骑兵，从马背上，解下了一个个巨大的水囊，还有一袋袋的粮食。
水！
粮食！
所有禁军士兵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们再也顾不上什么哗变，什么主帅，如同疯了一般，朝着张虎的军队，冲了过去。
张虎没有下令阻拦。
他只是挥了挥手，他身后的镇北军士兵，便将水囊和粮食，扔在了地上。
禁军士兵们，如同饿了十天的野狗，扑了上去。
他们抢夺着水囊，拼命地往自己的嘴里灌着。
有的人，甚至直接撕开粮袋，将生的小米，一把一把地塞进嘴里。
场面，混乱而又可悲。
吴尽忠看着眼前这屈辱的一幕，手中的宝剑，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他的一万禁军，所有的尊严和骄傲，都已经被彻底碾碎。
张虎走到他的面前，将一个装满了清水的水囊，递给了他。
吴尽忠看着那水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他喝了一口，那甘甜的清泉，滋润着他干涸的喉咙，也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反抗的火焰。
“李将军……他都知道了？”吴尽忠的声音，充满了苦涩。
“我家将军，算无遗策。”张虎的脸上，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
“将军早就料到，吴将军您会在这里扑个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将军还说，这不怪您。是蛮夷太过狡猾。阿古拉根本就没走这条路，她真正的目的地，是西边的雪狼部圣山。”
吴尽忠的身体，猛地一震。
“雪狼部？”
“没错。”张虎点了点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阿古拉要和雪狼部联姻，换取他们的支持。一旦让他们联合成功，我大周北境，将永无宁日。”
他看着吴尽忠，用一种郑重的语气说道：“吴将军，我家将军说了，之前的一切，都是误会。现在，国难当头，我们应该摒弃前嫌，一致对外。”
“我家将军，已经率领一百亲兵，去截杀阿古拉了。他给您的任务，就是率领您麾下的这一万天子亲军，将功补过，直捣黄龙，奇袭雪狼部的圣山，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
吴尽忠的心，狂跳了起来。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李琼的计划。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局。
一个把他和他的一万禁军，逼到绝境，然后再给他们一条唯一的，也是最疯狂的出路的局。
他吴尽忠，和他的一万禁军，从始至终，都只是李琼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一颗用来吸引敌人注意力的弃子，一颗用来在关键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杀子。
他想拒绝。
可他看着那些正在狼吞虎咽，重新燃起求生欲望的士兵，看着张虎那张不容置疑的脸。
他知道，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现在，他和他的一万禁-军，已经不是天子亲军了。
他们是一群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饿狼。
而李琼，就是那个给他们指明了羊圈方向的猎人。
“好。”
吴尽忠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
他知道，从他说出这个字开始，他和他的一万禁军，就彻底绑在了李琼的战车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吴将军深明大义，末将佩服。”张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将军放心，我们斥候营会为你们带路。这草原我们比自己的家还熟。”
他指了指西边，那片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苍茫的群山。
“雪狼部的圣山，就在那里。那里有喝不完的清水，吃不完的牛羊，还有数不清的草原美女。”
他的话，充满了诱惑力。
那些刚刚吃饱喝足的禁军士兵们，听到这话，眼中再次冒出了狼一般的光芒。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自己的主帅。
而是远方的羔羊。
吴尽忠看着自己这支在短短几天内，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又从地狱重返人间的军队，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这支军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支养尊处优的禁军了。
他们被李琼用最残酷的方式，淬炼成了一把真正的，沾满了血与火的利刃。
而他，就是那个握着刀柄，却身不由己的执刀人。
“出发！”
吴尽忠翻身上马，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一万一千人的大军，在斥候营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朝着雪狼部的圣山，开赴而去。
一场真正的豪赌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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