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白炽灯明晃晃地刺眼，空调冷气嘶嘶作响，却压不住空气里烧灼般的焦躁。陈青禾盯着投影布上那张刘宏伟标准照——油亮黑发梳得一丝不苟，嘴角含笑，眼神却像淬了冰。三天前，这个人还坐在城建集团顶楼的真皮座椅上，此刻却成了电子地图上一个闪烁不定的红点，最终消失在南方边境线外一片模糊的卫星云图里。
“昨夜十一点二十一分，最后一次捕捉到目标手机信号，位置在芒市边境检查站西南方向三公里，一处废弃橡胶林。”林小雅指尖划过激光笔的红点，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信号源移动速度异常，随后...彻底消失。”
老严猛捶了下桌子，茶杯盖叮当作响：“插翅飞了？！边境布控呢？不是报上去了吗！”他布满红丝的双眼扫过在座的公安联络员小王。小王喉结滚动，艰难开口：“省厅协调函昨天下午五点签发，边检启动一级布控是晚上八点...时间差，刚好三个小时。”会议室陷入死寂，只余下空调低沉的嗡鸣。三个小时，足够一辆车碾过泥泞小道，消失在国境线外稠密的热带雨林中。
陈青禾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懊悔从胃里翻涌上来，顶得喉咙发涩。他猛地灌下一大口保温杯里的浓茶，滚烫的液体滑过食道，却暖不了四肢百骸。那双曾在纺厂改制案中冷静如鹰的眼眸，此刻盛满了自我鞭挞的阴霾——刘宏伟的“病假”申请三天前就压在他案头，那份字迹工整、医院公章清晰的文书，当时只被当作对手虚晃一枪的烟雾弹。太大意了。
“我的责任。”他声音沙哑，打破沉默，“线索到王强，到周某某，再到刘宏伟这条线，每一步都踩在要害上...是我低估了他们的反扑速度和狠劲。”保温杯底座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菌菇干熟悉的微涩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那是赵前进塞给他的，提醒他“别被省城的油烟气熏晕了头”。现在，他觉得自己确实晕了头。
李卫国的视频窗口适时切入，背景是省纪委灯火通明的指挥室。“自责有用还要枪干什么？”他声音不高，却像一柄重锤砸进每个人心里，“当务之急，是三条腿走路。第一，”他目光如炬钉住小王，“立即启动红色通缉令程序，材料我签批，走最紧急通道报国际刑警组织！第二，协调所有可能的海陆空出境口岸，尤其是西南、华南方向，给我一寸寸筛！第三，”他视线转向陈青禾，“深挖根源。刘宏伟跑得再快，也斩不断根。那个‘老师’的账户，周某某这条线，给我掘地三尺！”
省公安厅指挥中心灯火通明，巨大的电子屏上，代表刘宏伟的红色光点凝固在国境线边缘，像一滴刺目的血。空气里弥漫着加密通讯设备低沉的嗡鸣和键盘急促的敲击声，几十名身着各色制服的干警步履匆匆，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红通（红色通缉令）材料已通过外交部和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加急传送！”公安部经侦局派驻的联络员声音斩钉截铁，“国际协作函同步发往重点潜逃目的国，尤其是东南亚几国。”他手指划过电子地图上标注的红色区域，“芒市方向，武警、边防、地方公安已成立联合前指，封控半径扩大至十五公里，正在拉网排查所有废弃建筑、山林小道！”
“海港方面！”海关缉私局代表紧接着汇报，“所有离港船舶，无论大小，登船复查！边检人脸识别系统提升至最高敏感度，目标生物特征信息库已强制推送至每一个终端！”
陈青禾坐在靠墙的临时席位，保温杯紧紧握在手中。屏幕冷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那份迟来的边控函扫描件还躺在他手机里，三个小时的数字像烙铁烫在心上。他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另一块屏幕——林小雅正带领技术小组进行最后的信号溯源攻坚。密密麻麻的代码瀑布般滚过屏幕，她嘴唇紧抿，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刘宏伟那部关键手机的信号消失前，曾有过一个极其短暂的卫星通讯握手，接收端指向公海某片区域。
“能不能定位接收点？”陈青禾声音低沉。
“干扰太大，像幽灵船，”林小雅头也不抬，“对方用了多重跳转加密，我们正在剥离伪装层...需要时间。”时间！陈青禾指节捏得发白，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技术小组所在的临时机房里，空气仿佛凝固了。服务器风扇的嗡鸣被无限放大，敲击键盘的声音如同密集的鼓点。林小雅紧盯着主屏幕，一行行代码飞速流淌，旁边的信号波形图剧烈跳动，像一颗失控的心脏。
“剥离第三层伪装！”她声音嘶哑。
“尝试接入海事卫星备用信道！”一名组员喊道。
波形图猛地一颤，屏幕上陡然炸开一片刺眼的雪花噪点！几秒后，雪花散去，一个模糊的坐标点如同溺水者般挣扎着浮现，随即又剧烈闪烁，坐标数字疯狂跳动——北纬22.07°，东经114.15°...附近海域！
“公海！无法精确定位船只！”组员的声音带着挫败。就在坐标即将再次消失的刹那，林小雅猛地按下预设指令键：“锁定特征码！逆向追踪信号残留轨迹！”屏幕瞬间被无数条回溯的红色光轨占据，如同血管贲张。其中一条极其微弱的轨迹，赫然指向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内地某省一个废弃多年的军用雷达站旧址！
“信号中继点！”林小雅霍然起身，声音带着破音的锐利，“查这个坐标历史关联！快！”键盘敲击声暴雨般响起。历史记录被迅速调出，关联项里，一个尘封的注册信息跳了出来——那是一家早已注销的边境贸易公司，其注销前的法定代表人姓名，让陈青禾瞳孔骤缩：周某某！那个云川案就曾模糊出现的名字，王强账本里资金流向的终点！
一条无形的线，瞬间贯穿了县、市、省三级。从石壁乡的貔貅链，到金鼎集团的十亿黑洞，再到此刻边境线上的亡命逃亡。周某某这个幽灵，终于从幕后阴影里，被这束迟来的信号光，照出了狰狞的一角。
边境联合前指传回的画面在指挥中心主屏上跳动。芒市西南，那片被标记为最后信号消失区的废弃橡胶林，此刻被几十束强光手电切割得支离破碎。泥泞的地面上，轮胎印杂乱交错，延伸向密林深处。一组特警队员正押着一个满身泥污、瑟瑟发抖的男人走出林子，推向镜头。
“报告指挥中心！在预定坐标点附近发现可疑车辆，车内无人！目标人物...未发现！但抓获一名试图销毁设备的可疑人员！”
镜头猛地推近，对准那张沾满泥浆的脸。陈青禾的呼吸瞬间屏住——不是刘宏伟！那张脸年轻得多，眼神里只有底层马仔的惊惶。特警从他怀里搜出一部被砸烂的卫星电话和几张烧得焦黑的电话卡碎片。
“他交代什么？”陈青禾抓起对讲，声音绷紧。
“嘴硬，只说是收钱办事，按指令到点开设备，再销毁...”前指指挥员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压抑的愤怒，“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给谁干活！接头方式也是单线、匿名！”
精心设计的替死鬼！完美的弃子！指挥中心一片死寂。刘宏伟真身依旧隐匿在茫茫雨林或浩瀚公海之后，而那个在废弃雷达站留下痕迹的“周某某”，此刻更像一个冰冷的代号，嘲笑着他们所有的努力。
陈青禾缓缓靠回椅背，保温杯里的茶早已凉透。菌菇干微涩的气息仿佛还留在舌尖，那是赵前进塞给他时说的“别忘本”的味道。迟来的布控，被调虎离山的追捕，层层切割的线索和永远慢一步的追踪...对手织就的巨网，远比他想象的更为精密狠辣。窗外，省城的霓虹在厚重的夜色里明灭，像无数窥伺的冰冷眼睛。李卫国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深挖根源...掘地三尺！”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凉意刺骨，却点燃了眼底深处那簇幽暗的火——那个消失在军用雷达站信号里的“周某某”，无论你藏得多深，无论你背后还站着谁，这地，掘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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