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翔没说话，他沉默地盯着李耀东看了足足有十秒钟。网吧里一起通宵开荒的默契，现实中无数次互相兜底的义气，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的不解和荒谬。他猛地抓起自己那瓶啤酒，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然后“砰”地一声把瓶子顿在桌上，溅起一片酒沫。
“行！东哥！算我一个！要疯一起疯！”他抹了把嘴，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说吧，怎么搞？从哪开始？”
李耀东紧绷的神经，在听到这两个字后，终于微微松弛了一丝。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拿起桌上那瓶张翔刚放下的啤酒，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瓶吹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灼热。
“回网吧！”他放下酒瓶，眼中重新燃起冷静而锐利的光芒，“现在！趁消息还没完全传开，趁那些人还觉得手里的号是即将报废的电子骨灰盒！用最快的速度，扫货！”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两个兄弟：“翔子，你路子广，认识的高端玩家多，尤其是那些退坑的，或者现实急需用钱的，你去联系！胖子，你手快，嘴皮子利索，盯着拍卖行和各大交易论坛，只要符合我刚才说的那几类，价格不是太离谱，直接秒！别犹豫！”
“那你呢？”张翔问。
“我？”李耀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去跟网吧老板谈谈‘房租’。”
三人重新冲回“老兵网吧”。里面气氛更加低迷了，系统公告那血红的倒计时像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李耀东没理会那些目光，径直走向吧台。
网吧老板老赵，一个顶着地中海发型、穿着老头衫的中年胖子，正懒洋洋地靠在吧台后面，手机里放着震天响的土味dJ，手指间夹着的烟灰快掉到油腻的键盘上。
“哟，东子？椅子踹坏没？押金可不够赔啊！”老赵眼皮都没抬，调侃道。
“赵哥，”李耀东直接拍出一小捆刚从Atm取出来的、崭新的红票子，“啪”地一声落在吧台上，“押金另算。这，押三个月网费！包角落那三个机位，通宵包月！”
老赵终于抬眼，瞥了瞥那捆钱，又看看李耀东，嗤笑一声：“咋？关服前最后的疯狂？三个月？三个月后我这网吧还开不开得下去都两说呢！”
“再加个条件。”李耀东仿佛没听到他的嘲讽，伸手指向吧台后面墙上，一张早已泛黄卷边、沾满油烟的《巫妖王之怒》海报。海报旁边，挂着一把同样落满灰尘、锈迹斑斑的塑料模型武器——那是一把造型夸张、斧刃宽厚的双手斧。
奥金斧！
这把在魔兽早期版本象征着战士荣誉、需要无数奥金锭打造的传奇武器模型，此刻像个被遗忘的破烂装饰品，静静地悬挂在油腻的空气中。
“这个，”李耀东的手指稳稳地指向那把生锈的模型斧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当添头。押金和这斧头，抵三个月。”
老赵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耀东，又看看那捆钱，再看看那把破斧头，足足愣了五秒，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带着痰音的大笑：“噗哈哈哈……咳咳！东子！你他妈……哈哈……被关服刺激疯了吧？一堆废塑料，你要它干啥？擦屁股都嫌硬！行行行！拿走拿走！别说添头，白送你都行！哈哈……这买卖老子不亏！”
他一边笑得直拍大腿，一边伸手把那把沉甸甸的、满是灰尘的奥金斧模型从墙上摘了下来，像丢垃圾一样，“哐当”一声丢在吧台上，震起一小片灰尘。
李耀东没笑。他伸出双手，郑重其事地捧起了那把冰冷的、粗糙的、布满锈迹的模型斧头。粗糙的塑料触感硌着掌心，沉甸甸的份量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他的指腹缓缓擦过斧刃上凝固的锈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没人知道，就在刚才，就在那服务器关闭、世界陷入永夜的前一秒，他曾亲眼目睹，这把被他视为纪念品的破斧头模型，在某个圣骑士（张翔）手中，在绝望的黑暗里，爆发出了撕裂魔物、点燃希望的第一缕圣光！
他的指尖感受着斧柄上粗糙的纹理和冰冷的锈迹，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电流般的微弱麻痒感，顺着指腹悄然蔓延开来，无声无息。
这感觉……是错觉？还是……
吧台角落里，那枚被老赵随意丢在烟灰缸和打火机旁边的、布满污垢的暗绿色六棱柱小玩意儿（克尔苏加德灵魂石钥匙扣），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网吧门口那油腻腻的玻璃门被李耀东“哐当”一声重新推开，一股混合着汗味、烟味、泡面味和淡淡塑料焦糊味的热浪扑面而来。他怀里紧紧抱着那把落满灰尘、锈迹斑斑的奥金斧模型，那沉甸甸、冷冰冰的触感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像一块压在心口的寒铁，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真实感——他回来了，这把斧头也回来了。
吧台后面，老赵还在那乐不可支，肥厚的手掌拍得吧台砰砰响：“东子！慢走啊！记得三个月后来拿你的‘神器’！哈哈哈……”他显然把这当成了关服压力下年轻人的某种行为艺术，或者是纯粹的发疯。
李耀东没回头，径直走向他们那个角落的“基地”。张翔和陈行宝已经回来了，正对着各自的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得飞起，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刚才烧烤摊的懵逼，变成了混杂着兴奋、紧张和一丝豁出去的疯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味。
“翔子，联系上了吗？”李耀东把奥金斧模型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那张破桌子靠墙的角落，拉过椅子坐下，动作快得带风。
“正聊着呢！”张翔头也不回，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右下角一个不停闪烁的聊天框，“‘老猫’，记得不？以前我们公会的主力武僧，‘雷电王座’首杀团的！技术贼溜！就是后来老婆身体不好，退坑了。”他语气有点唏嘘，手指却毫不停顿地打字。“我跟他套近乎呢，这家伙警惕性挺高，估计以为我是骗子。妈的，我这‘战吼张翔’的大名，当年在服务器也是响当当的好吧！”
另一边，陈行宝的屏幕更是眼花缭乱。他开了至少七八个网页窗口，魔兽官方论坛的交易版、几个大型游戏交易平台、甚至还有几个私密的玩家群聊界面。他的侏儒小盗贼“宝气逼人”像个勤劳的工蜂，在拍卖行各个分类间疯狂穿梭，鼠标点击声密集得如同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