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投向远处沉沉的夜色，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若非楚元庆那老狐狸一路派人明里暗里地盯着她，让她白日里束手束脚，何至于要在这深更半夜，跑到这破庙里来找一群乞丐问路？
店小二说的三百里路，以她筑基期的修为，一夜往返本非难事。
但若是不熟路径，在荒山野岭里兜圈子，耽误了时辰，那才真是要命。
届时人没救到，反把自己和京中那些真正关心此事的人都搭进去。
楚元庆动不了她，但对付京城里那些人，有的是手段。
乞丐头子望着眼前这个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的小女孩，眼神剧烈地闪烁。
他沉默着，似乎在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和权衡。
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沙哑而郑重。
“好……我可以带你去。”
凤吟眉梢微挑，等着他的下文。
“但有个前提，”
乞丐头子直视着凤吟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方才说的，关于你舅舅、关于捎东西、还有……关于能救人的话，必须句句属实！”
凤吟被他这审慎的态度弄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知道我为什么最后关头收手，没真把你脑袋开瓢吗？”她指了指破庙方向。
“就凭你们一开始围上来那副色厉内荏、不怀好意的架势，我杀你们如同碾死几只蚂蚁。没动手，就是看在你临死还能守住这点东西的份上。否则，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喘着气跟我谈条件？”
这番话如同重锤，彻底砸碎了乞丐头子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疑虑。
他终于明白对方刚才在庙里那番雷霆手段后又突然收手的原因了。
他深深地看了凤吟一眼，眼神复杂，终于不再掩饰：“我们……我们一开始围你，其实……其实是想吓唬你，让你赶紧离开。”
“哦？”凤吟这次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乞丐头子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恐惧交织的神情。
“最近这些时日，我们这群人里，莫名其妙地少了好些个！年纪小的娃子，还有女人，甚至……连两个平日里最能打的壮汉，也悄无声息地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一开始我没太在意，以为是出去讨饭没回来，或者被别的帮派抢了地盘……可后来，我发现不对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破庙那黑洞洞的门内。
“你今日一踏进庙里，我就看见角落里那几个……那几个从来不出去讨饭、也不吃我们讨来东西的‘怪人’，甚至对我们讨来的那些不屑一顾，作为乞丐朝不保夕，能不饿肚子已经算不错了。“
”可是他们看你的眼神……太过于奇怪，好似异常的欣喜，还有一种像猎人看到猎物掉进陷阱的兴奋！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所以才故意让他们围上去，想把你吓走……就怕你……就怕你也……”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凤吟脸上的轻松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之前只当那几个缩在角落的乞丐是麻木或病弱，完全没往深处想！
此刻再回忆，那几人身上确实有种违和的“干净”感，与周遭的污秽格格不入，眼神也过分沉寂……
她猛地抬眼，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个满身污垢、形容狼狈的乞丐头子。
月光下，他那张脏污的脸上，此刻却清晰地写满了对同伴处境的深切忧虑和一种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狡黠智慧。
凤吟心中如同被重锤击中，翻涌起强烈的震动和一丝……羞愧。
原来如此……
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得离谱。
她带着前世固有的傲慢和偏见踏入这破庙，只看到表面的凶恶与贪婪，便理所当然地将这群挣扎在泥泞中的人视为可以随意打杀的蝼蚁。
却完全忽略了在这肮脏的表象之下，也可能藏着守护同伴的孤勇，藏着对未知危险的敏锐，甚至……藏着对陌生人的一丝未泯的善意。
哪怕是用恐吓的方式表达。
难怪古人常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这句前世听烂了的俗语，此刻在她心中多了丝羞愧。
她自诩两世为人，看透世事，却依旧犯了以衣冠断善恶、以表象定生死的错误。
凤吟觉得她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眼下不是自我反省的时候，解决眼前的麻烦才是当务之急。
“你无需跟着我，”
凤吟声音低沉而果决，目光如炬地盯着乞丐头子，“只需告诉我具体方位，最好能画张地图。剩下的事，我自有办法处理。”
她话虽未挑明，但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带着他，只会是个累赘。
那人听到这话，眼中再次盛满警惕。
凤吟心底掠过一丝无奈。
身处旋涡，她必须步步为营。
“我身边耳目众多，行动受限，只能趁夜色往返。你留在暗处，正好替我盯紧那些人。待我探明消息回来，自会助你了结此事。”她给出了一个对方难以拒绝的理由。
乞丐头子挣扎起来。
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可方才展现出的手段绝非寻常。她说得对，自己若跟着，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拖累她，甚至可能暴露她的行踪。
利弊在心头反复掂量，最终，求生的欲望压过了疑虑。
他一咬牙，哑声道：“……好！这里没有纸笔，我就在地上画给你看。能记住多少，全看姑娘的本事了。”
凤吟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寻找合适的区域。
就在这时，破庙腐朽的门板缝隙间，一只精明的眼睛正鬼鬼祟祟地向外窥探。
凤吟眼睫微抬，瞬间锁定了目标——是之前蜷缩在干草堆里的一个男人。
他贼头鼠脑，目光闪烁，似乎在焦急地搜寻着他们的身影。
可惜。
凤吟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所设的障眼法，岂是这等货色能看穿的？
她不再理会那徒劳的窥视，迅速收回心神，专注地看向乞丐头子。
只见他捡起一根木棍，深吸一口气，俯身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勾勒起来。
他画得极为投入，一边画，一边低声讲解，浑然不觉身后那道窥视的目光。
一炷香的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乞丐头子终于直起身，用炭条重重地点在地图边缘一个特意勾勒出的城池标记上，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就是这里——玉门关！关隘之外，便是南梁疆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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