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线的僵持、内部的整合、神权的落幕，并未让秦霄的目光变得短浅。来自现代记忆碎片中那片深蓝的诱惑，以及现实中日益增长的资源需求与贸易野心，共同将他的注意力引向了东方那片未知而汹涌的领域——大海。
主城寨虽处内陆，但被吞并的部落中，不乏一些世代依偎着大河居住、甚至有些许近海活动经验的部族。从他们零散的描述中，秦霄拼凑出了一个模糊而充满机遇与危险的海疆图景：无尽的咸水，丰富的渔获，可能存在的奇异岛屿，以及传说中沿海岸线散落的、拥有珍珠、贝壳、奇异海货甚至盐田的其他部落。
控制水路，便能控制贸易与征伐的脉络。这个认知深深烙印在秦霄的意识里。大河已被逐渐纳入掌控，那么大海，便是下一个必然的目标。
然而，迈向海洋的第一步，便充满了陆上霸主难以想象的残酷与牺牲。
一支规模不大的探险船队开始筹建。命令下达，依附于大河下游、略通水性的几个小部族首当其冲，他们的青壮被大量征召，无论是否情愿。同时被征调的，还有大批工匠和劳役，用于砍伐巨木，制造能够经受风浪的船只。
造船之地设在大河下游一处较为开阔的河滩。这里很快变成了一片喧嚣与痛苦交织的地狱。巨大的原始林木在斧凿和火焰的啃噬下呻吟倒下，被粗糙地加工成板材。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的清香、汗水的酸臭以及伤口溃烂的腥气。
工匠们摸索着，尝试着。没有现成的图纸，只有口耳相传的模糊经验和秦霄基于现代碎片记忆提出的苛刻要求——要更大，更坚固，能抵御风浪。失败是家常便饭。一艘即将成型的船只因为结构失衡而在下水时轰然散架，数月的辛苦瞬间付诸东流，负责的匠人头目当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据说是被盛怒的监工沉入了河底。
更多的伤亡发生在日常。沉重的木材滚落压碎肢体，锋利的工具误伤要害，劳役们在水边和船上作业时失足落水，被湍急的河流或突如其来的风浪卷走，连尸体都难以寻觅。监工的皮鞭从不留情，粮食配给却时常短缺，疾病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每一个在此挣扎的人。
白苏曾随秦霄巡视过这片工坊。她看到那些瘦骨嶙峋、眼神麻木的劳役，看到河滩上新添的坟冢，听到风中传来的痛苦呻吟，忍不住再次向秦霄进言：如此苛急，伤亡太重…是否缓一缓？
秦霄站在高处，望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忙碌的景象，望着河中那几艘初步成型、显得庞大而笨拙的船只，缓缓摇头：大海不会等我们。时间，是最大的成本。他们的牺牲，是为了更多人未来的活路。他的声音平静而冷酷，听不出丝毫动摇。白苏知道，在他心中，目标的重量，远远超过个体的生命。
历经无数失败与牺牲，付出了难以计数的生命代价后，第一支由五艘大中型木船组成的船队终于勉强成型。船体由厚重的木材钉合而成，缝隙涂满了混合着兽血的桐油，显得丑陋而坚固。每艘船可搭载数十名战士和水手。
船队的首领是一名投靠过来的下游部落勇士，名叫“沧”，据说其祖上曾在近海捕鱼，对风浪有些许了解。他被授予了暂时的指挥权，但其家眷被留在主城寨名为照顾，实为人质。
出发之日，天气阴沉，河风凛冽。秦霄亲自来到河边送行。他没有多言，只是赐下酒肉，目光扫过船上那些面色惶恐、却又强作镇定的战士和水手。
扬帆，启航！愿你们带回东方的财富与消息！功成之日，重赏不吝！
在监工的催促和功赏的诱惑下，船队升起粗糙的麻布帆，依靠长桨，缓缓驶离河滩，向着下游，向着那片未知的咸水领域驶去。
等待是漫长的。主城寨的权力中心似乎暂时忘记了这支船队，继续忙于其他事务。但秦霄案头关于粮秣消耗、人员补充的竹简，却默默记录着这次远征的持续成本。
一个月后，有溃逃回来的水手带来了第一个噩耗。船队刚出河口，遭遇风暴，一艘船当场倾覆，全员葬身鱼腹。其他船只也被打散。
又过了半个月，伤痕累累的沧所在的旗舰带着另外两艘船返回。他们形容枯槁，如同鬼魅。他们描述了海的辽阔与无常的狂暴，讲述了在雾气中迷失方向，讲述了与沿海一个以捕鱼采珠为生、性情凶悍的部落发生的冲突。
我们…我们损失了很多人。沧跪在秦霄面前，声音沙哑，充满恐惧，海部落的人驾着小舟，来去如飞，善于水战…我们打不过…只能抢了些珍珠和咸鱼，烧了他们一个村子，就…就赶紧回来了…另一艘船，在回程途中，又…又不见了…
带回来的战利品少得可怜，几袋珍珠，一些鱼干，还有十几个在冲突中被掳掠来的、皮肤黝黑、眼神充满仇恨的海部落男女。
秦霄看着这点微不足道的收获，又看了看跪在地上颤抖的沧，以及身后仅存的两艘破败船只和寥寥无几、大多带伤的幸存者。
沉默笼罩着河岸。
忽然，秦霄开口：此次虽损失重大，但探明了航线，知晓了沿海有部落存在，并带回了些许物产，并非全无功劳。沧，你辛苦了。
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叩头谢恩。
然而，秦霄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然，临阵未能尽全功，畏敌先退，致使一艘船失踪，损兵折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鞭笞五十，降为普通水手。所俘海部落之人，充入工坊为奴。
处理完沧，秦霄转身，对工坊主管和军事将领下令：根据此次经验，改进船型，加大船体，增设拍杆（一种原始的近战武器）。征调更多熟悉水性的部族，加大训练力度。三个月后，我要看到一支更强大的船队。下一次，目标不再是试探，而是征服那个海部落，在那片海岸，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据点！
命令冷酷而坚决。没有人敢质疑那葬身海底的数百亡魂，他们的牺牲，仅仅成为了下一次征服的注脚。
船队的残骸被拖回工坊进行修复和研究，新的、更大的船只又开始在痛苦的呻吟中铺设龙骨。更多的家庭接到了征调令，哭泣声在河边村落再次响起。
白苏默默收集着幸存水手们零散的描述，试图绘制更准确的海图，标记暗礁和洋流。她知道，劝阻无用，只能尽力让下一次的牺牲变得更有价值一些。
夜晚，河风呜咽，仿佛无数亡魂在哭泣。鲸波万里之外，吞噬了无数生命，但那冰冷的咸水，却无法熄灭权力向海洋延伸的熊熊野心。海疆初定的第一步，踏出的是一条由沉船与白骨铺就的道路。海水的咸味里，早已混入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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