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3月，乌兰布和沙漠边缘。
齐振国站在沙丘上，手中的风速仪指针疯狂摆动。狂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脸上，像无数根烧红的针。远处，刚刚铺设的钢轨已经被黄沙埋了半截，像条垂死的铁蛇。
\"又来了。\"王铁柱吐着嘴里的沙子，指着地平线上翻滚的沙墙，\"这鬼地方，一天刮三场风，一场刮八小时。\"
齐振国没说话。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子任其从指缝流走。沙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其中混着几粒尖锐的石英——正是这些硬度仅次于钻石的颗粒，在过去三个月里磨坏了二十七组列车轮对。
1. 沙漠里的铁路坟场
包兰线K312区段，工人们正在清理轨道积沙。
\"这活儿没个头！\"蒙古族工人巴图扔掉铁锹，指着不远处半埋在沙里的蒸汽机车，\"去年埋的‘建设号’，现在只剩个烟囱顶了。\"
齐振国走到那台机车的残骸旁。驾驶室的玻璃早已被沙粒打成毛玻璃状，透过模糊的窗框，能看到操作台上放着一本翻开的值班日志——日期停留在1956年8月15日，最后一行写着：\"沙尘暴加剧，申请停运......\"
\"齐总工！\"技术员小李举着份文件跑来，\"兰州转来的苏联专家意见。\"
文件上只有一行俄文，翻译过来是：\"该区域不适合修建铁路，建议改道。\"
齐振国把文件折成纸飞机，一扬手，它就被狂风撕成了碎片。
2. 麦草方格的诞生
深夜的临时工棚里，煤油灯将人影投在帆布墙上。
\"老祖宗的法子或许管用。\"老牧民德力格尔用生硬的汉语说，手指在沙盘上划出纵横交错的纹路，\"我们蒙古人用羊圈挡沙，几百年了。\"
林秀兰突然放下医药箱：\"我在医学院见过类似结构——上海医院用麦草编的消毒垫，网格状排列。\"
齐振国猛地站起来，打翻了马奶酒。他抓起一把麦草插在沙盘上，又横竖交错着摆了几根。灯光下，这些草秆的影子在沙盘上形成整齐的方格。
\"一米乘一米。\"齐振国声音发颤，\"明天试它五百方！\"
3. 第一场试验
黎明时分，三百名工人背着成捆的麦草进入沙漠。
\"竖着插！要插到湿沙层！\"齐振国跪在沙地上示范，麦草秆深深插入沙中，露出约二十厘米的顶端。很快，金色的沙海上浮起一片整齐的\"麦田\"。
下午三点，预报中的沙尘暴准时到来。
所有人躲在观测棚里，看着风速仪指针飙到每秒28米。黄沙像洪水般涌来，却在麦草方格前诡异地减速——细沙在方格内打着旋儿堆积，而方格后的铁轨始终干干净净。
\"成功了？\"王铁柱刚开口，一阵妖风突然掀翻了观测棚的顶盖。
众人扑向仪器时，齐振国却盯着沙障边缘——几个方格的麦草被连根拔起，在狂风中旋转着飞向远方，像一群失控的小风车。
4. 麦草的背叛
试验成功的第三天清晨，齐振国在沙障边发现第一处溃败。
三十七号方格内的麦草全部倒伏，黄沙像溃堤的洪水般涌入铁路路基。他拔起一根麦草，茎秆在手指间轻易断裂——内部早已被沙粒磨成了空管。
\"最多撑两个月。\"林秀兰用镊子夹着腐烂的草根，\"沙里含碱，加速腐蚀。\"
齐振国望向远方。五百亩麦草方格在晨光中泛着金色，像片精心打理的农田。但这美丽的屏障正在看不见的地方土崩瓦解。
5. 钢丝与骆驼刺
深夜的工棚里，争论持续到后半夜。
\"用钢丝捆扎！\"王铁柱拍着苏联技术手册，\"高加索铁路就这么干的！\"
德力格尔老人突然掀开帐篷帘子，带着一身寒气。他扔下一捆带刺的灌木：\"骆驼刺，我们叫它‘沙漠的钉子’。\"
齐振国拾起一根。这种植物的根系长达十几米，枝干上布满坚硬的尖刺。他用放大镜观察断面——纤维结构比麦草致密十倍。
\"混编。\"他最终决定，\"麦草为主，骆驼刺加固节点，钢丝捆扎关键区段。\"
6. 夜袭
方案确定的当晚，警报声撕裂了夜空。
齐振国冲出帐篷时，东北角的试验田已成火海。干燥的麦草在风中爆燃，火舌舔舐着尚未铺设的钢轨。
\"有人泼了柴油！\"王铁柱提着灭火器，脸上全是黑灰。
救火的人群中，齐振国注意到一个消失的背影——穿蓝制服的刘技术员，三个月前曾反对沙障方案。此刻他的衣角沾着可疑的油渍，正悄悄退向沙漠深处。
7. 沙障重生
火灾后第七天，新型混编沙障开始铺设。
牧民们唱着古老的固沙歌谣，将骆驼刺插入沙层深处。女工们用钢丝把麦草扎成束，每十束插入一根骆驼刺作为\"骨架\"。阳光下，新沙障泛着金银交织的光泽。
德力格尔老人跪在沙地上，用蒙古语念着祈福词。他腰间别着把旧马刀——昨晚有人看见他用这把刀抵住刘技术员的喉咙，逼问出纵火指令来自兰州某个办公室。
8. 黑风暴
1957年5月12日，气象站的警报器发出刺耳的尖啸。
\"能见度为零！风速34米\/秒！\"观测员抓着电话嘶吼，\"是黑风暴！\"
齐振国冲出指挥部时，天已经黑了——不是夜晚的黑，而是数以万吨的沙粒遮蔽了太阳。沙砾击打在安全帽上，发出冰雹般的爆响。三百米外的铁轨瞬间消失在了沙幕中。
\"沙障顶不住的！\"王铁柱拽着他往回跑，\"回掩体！\"
齐振国甩开他的手，逆着风沙扑向铁路线。腰间的铜制道钉硌得生疼——那是父亲修建奉海铁路时用过的，上面刻着\"铁路可以弯，脊梁不能断\"。
9. 人墙
K312区段，第一批麦草方格已经开始溃散。
\"结绳！\"德力格尔老人用蒙语大吼。牧民们解下腰带，将绳索系在腰间连成人链。齐振国接过绳头绑在自己腰上，另一端交给王铁柱。三百名工人和牧民就这样手挽着手，在铁轨与沙暴之间筑起一道血肉长城。
林秀兰带着医疗队穿梭其间，给每个人发浸湿的纱布。齐振国接过纱布捂住口鼻时，注意到她的白大褂下摆已被鲜血浸透——昨天刚做完流产手术的她，本该在兰州休养。
沙暴最猛烈的时刻，德力格尔突然唱起蒙语长调。苍凉的歌声穿透风沙，工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跟着吼起来。声浪中，齐振国听见钢轨发出的嗡鸣——那是列车经过时特有的频率，可此刻铁轨上分明空无一人。
10. 金色长城
风暴持续了十九个小时。
当阳光重新照在沙障上时，所有人都愣住了——混编沙障完好无损，方格内堆积的沙丘形成了一道天然挡墙。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些骆驼刺的根系竟然在风暴中疯狂生长，在地下织出一张直径达十几米的巨网。
\"活了......\"德力格尔跪在地上，捧起一株开花的骆驼刺，\"它把沙暴当成了养料。\"
一周后，第一趟试验列车缓缓驶过K312区段。司机从驾驶室探出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窗外——铁轨两侧的金色沙障延绵不绝，像两条巨龙护卫着钢铁脉络。列车汽笛长鸣，惊起沙障中栖息的沙百灵，鸟群飞旋着组成一个巨大的箭头，直指包头方向。
11. 电报密码
庆功宴当晚，齐振国在指挥部发现了刘技术员的遗物。
一本《铁路工程手册》的扉页上，印着莫斯科某书店的地址。书页边缘用针孔扎出微小的凸点，指尖抚过时能感受到规律的震动——莫尔斯电码。
林秀兰用手术刀小心拆开书脊，里面藏着一张烧焦的电报残片：
\"...沙障成功...立即启动'蝗虫计划'...\"
齐振国望向窗外。月光下，新铺设的沙障闪着柔和的金光。谁也不知道，那些摇曳的麦草深处，是否又藏着新的\"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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