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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卢家密信真相乱,莫氏旧案迷雾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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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州城的清晨,总带着一种粘稠的暧昧。灰白的雾气不是轻盈的纱,更像是浸透了隔夜湿气的破絮,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屋瓦上,缠绕着高耸的望楼箭垛,将整座城池捂得严严实实,透不过气。街巷深处,几声宿醉的呓语和早市摊贩压抑的吆喝,隔着浓雾传来,闷闷的,更添了几分压抑的躁动。这座城,像一头在泥沼里假寐的兽,皮毛下藏着尖牙利爪,和无数见不得光的旧伤。

卢府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隔绝了外界的浑浊,却锁不住厅堂里几乎凝成实质的紧绷。鎏金兽首香炉里,上好的沉水香丝丝缕缕地逸出,本该是宁神静气的雅物,此刻却徒劳地在肃杀的气氛里挣扎,很快被更浓重的焦虑吞噬。

家主卢明远就站在大厅中央,一身靛青的锦袍,身形挺直如松,可那挺直的脊梁骨下,压着千钧重担。他面前那张紫檀木八仙桌上,别无他物,只孤零零地躺着一封书信。信封是陈旧的深褐色,边缘磨损得起了毛,封口的火漆印早已破碎,只残留着一点暗红,像凝固的污血。这就是那封“莫氏密信”,卢家世代守护、讳莫如深的禁忌之物,此刻却成了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利刃。

厅内侍立的仆役早已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只有大长老卢明德,须发皆白,皱纹里刻满了忧惧,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家主…此信…当真要交出去?这是祸根啊!”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封信,仿佛那不是纸,而是烧红的烙铁,“一旦离了卢府,落入有心人之手,我卢家百年基业…怕是要顷刻倾覆!”

卢明远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封信。那薄薄的几页纸,承载着太多无法言说的血腥和阴谋,重逾千斤。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疲惫深处凝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祸根…早已埋下。此信牵涉之广,祸乱之深,绝非我卢家一门所能承受、所能平息。”他深吸一口气,那沉水香的味道似乎更浓烈了,呛得他喉头发紧,“捂在手里,只能坐以待毙。交出去,交给一个能压得住阵脚、镇得住魑魅魍魉的人,或许…尚有一线生机,让这沉埋地底的污血,终有一日能见见光。”他话虽如此,但交予何人?谁又能真正压得住这邕州城虎视眈眈的群狼?他心中并无十足把握,这更像是一场绝望的赌博。

“交出去”三个字,在他舌尖滚过,带着铁锈般的苦涩。就在卢明远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沉重,缓缓伸向那封陈旧密信的刹那——

“砰!”

一声巨响,如平地惊雷,悍然撕裂了厅堂内凝滞的死寂!沉重的黑漆大门竟被一股蛮横无匹的巨力从外面生生撞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拍在两侧墙壁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凛冽的晨风裹着门外湿冷的雾气,瞬间倒灌进来,卷灭了角落里的几盏灯烛。光影剧烈摇曳中,数道青色身影如鬼魅般突入!他们动作迅捷如电,步履沉重划一,落地无声却又带着金铁般的杀伐之气,瞬间呈半圆散开,冰冷的兵刃并未出鞘,但那无形的锋锐已割得人肌肤生疼。

为首一人,身量极高,一身青梧卫制式战袍,深青近黑,衬得他面容如刀劈斧削般冷硬。腰间挎着的雁翎刀刀柄上缠着暗红的丝绦,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正是青梧卫副统领,罗远。他鹰隼般的目光无视了厅内惊愕的众人,锐利如锥,直直钉在八仙桌那封深褐色的密信上。

“卢家主!”罗远的声音不高,却像浸透了寒冰的碎铁,字字砸在人心上,“青梧卫奉令,彻查莫氏密信所涉旧案!此物,关系邕州安危,即刻由本统领接管!”他话语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那只戴着黑色犀皮手套的手,已然伸出,目标明确——桌上的密信。

厅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卢明德脸色煞白,下意识想上前阻拦,却被卢明远一个极其轻微的眼神死死钉在原地。卢明远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离那封密信不过寸许,却再也无法落下。他心念电转,青梧卫?奉谁的令?这信中所涉,难道真有惊动官家的滔天巨案?罗远来得太快,太霸道,这绝非偶然!

就在卢明远心念急转,罗远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封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密信之际——

“轰隆!!!”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这一次,不是来自大门,而是卢府大厅侧面那扇通向花园的雕花楠木隔扇门!整扇门板竟被一股狂暴的巨力从外向内轰然撞得粉碎!木屑、碎漆、断裂的雕花如同暴雨般激射进厅堂!

“谁敢动?!”

一声暴吼,如平地炸开霹雳,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与江湖草莽的凶悍,瞬间盖过了罗远带来的肃杀!烟尘木屑弥漫中,两条铁塔般的身影撞破弥漫的尘埃,大踏步闯入!当先一人,豹头环眼,满脸虬髯根根如钢针倒竖,正是罗陈双龙会的大当家,罗天霸!他一身赭石色劲装,肌肉贲张,仿佛要把衣服撑裂,手中倒提着一柄厚背九环鬼头刀,刀环撞击,发出令人心悸的哗啦声。紧随其后,陈霸天身形略矮,却更显精悍,三角眼中寒光四射,手中一对分水峨眉刺闪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

两人身后,数十名双龙会的精悍家丁鱼贯涌入,个个手持利刃,眼神凶狠,瞬间将罗远带来的青梧卫半包围起来,形成对峙之势!大厅的空间骤然显得拥挤不堪,空气仿佛被点燃,充满了硫磺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罗天霸那铜铃般的巨眼一扫,看到罗远伸向密信的手,更是怒发冲冠,手中鬼头刀猛地一顿地,厚重的青砖地面竟被砸出几道裂纹!“罗远!你青梧卫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他声震屋瓦,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罗远脸上,“这莫氏密信,牵扯的是我罗陈两家先辈的血债!是江湖几十年的恩怨!几时轮到你们官府来指手画脚?卢明远!信在卢家,但事涉我双龙会根本,今日不交出来,休怪老子不讲情面!”他身后的帮众齐齐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喝,刀锋向前,杀气腾腾。

罗远的手,在距离密信毫厘之处,硬生生顿住。他缓缓收回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张冷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暴戾和冰冷的计算。青梧卫士兵反应极快,“唰啦”一声,佩刀齐齐出鞘半寸,雪亮的寒光映照着双龙会帮众凶悍的脸,金属摩擦的森然之音刺人耳膜。肃杀之气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灌了整个大厅,连沉水香的余烬都被彻底冻结。

“哼,好大的阵仗!邕州城,莫非成了法外之地?” 一个阴柔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射向那扇早已洞开、还在微微晃动的正门。

雾气被搅动,一个身着深紫色锦缎长袍的身影,在数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如鹰的家丁簇拥下,不疾不徐地踱了进来。来人约莫五十上下,面容清癯,保养得宜,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正是农氏一族的族长,农世昌。他脸上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刻上去的微笑,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针,缓缓扫过厅内对峙的两拨人马,最终落在八仙桌上那封深褐色的密信上。那目光深处,掠过一丝掩藏极深的灼热与焦虑。

“罗统领奉公执法,罗大当家快意恩仇,都是好气魄。”农世昌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场中粗重的呼吸和兵刃的低鸣,“只是,这密信之中,似乎也夹着些关乎我农氏一族百年清誉的…不实之词。”他微微一顿,脸上那虚伪的笑容淡去几分,显出一种被冒犯的矜持与不容置疑,“粮草旧账,关乎民生社稷,更关乎我农氏列祖列宗的颜面!若由着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篡改涂抹,混淆视听,岂非令忠良蒙尘,奸佞窃笑?”他目光转向脸色极其难看的卢明远,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压,“卢家主,事已至此,这密信,由我农氏一族先行审阅,辨明其中污蔑不实之处,以正视听,方是稳妥之道。否则,流毒扩散,恐非邕州之福。”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农氏家丁虽未亮兵刃,却齐齐向前踏出一步,无声地形成第三股压力。他们气息沉凝,显然训练有素,绝非寻常护院。

大厅之内,三足鼎立。青梧卫的官威肃杀,双龙会的草莽凶悍,农氏的世家矜贵与阴冷,三种截然不同的气场如同三股狂暴的激流,在这有限的空间里猛烈地碰撞、撕扯。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铁锈的味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了八仙桌上那封薄薄的、边缘磨损的信,它成了风暴的中心,一个微小的火星就足以引爆整个火药桶。

罗远按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罗天霸的虬髯无风自动,农世昌脸上那层虚伪的笑意也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卢明远站在风暴眼的正中,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三方人马那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卢府,在这股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就在三方紧绷的弦即将断裂的刹那——

“够了!”

一声清喝,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骤然响起!声音并不十分响亮,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厅内每一个人的心上,将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伐之气硬生生砸开了一道缝隙。

是卢明远。他猛地挺直了腰背,那一直笼罩在眉宇间的凝重和无奈,在这一刻被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所取代。他不再看那三张或狰狞、或阴鸷、或冷硬的脸,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暂时压制住混乱的力量:

“诸位!”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莫氏密信在此!它干系之重,牵连之广,诸位心中比卢某更明镜一般!邕州城百年安宁,系于一线!”他指向那封信,手指稳定,“你们要它?好!青梧卫要查案,双龙会要血债,农氏要清名!你们都有你们的道理,你们的刀锋,你们的势力!”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而恳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然而,此信就是一座火山!卢家无力镇压,在座任何一方,单独吞下,就不怕引火烧身,粉身碎骨吗?今日诸位在此剑拔弩张,争的是一封信,明日邕州城因此信而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争的又是谁的输赢?!”

他猛地提高了声调,目光如电:“此信,已非一家一姓之物!它关乎邕州存续!卢某今日提议,将此信,交由一人!此人非官非私,非帮非派,却德高望重,秉性刚直,邕州上下,莫不信服!唯有他,可主持公断,令各方信服,令调查明澈,令真相昭然于天下!此人,便是岑仲昭,岑大人!”

“岑仲昭”三个字如同带着某种魔力,瞬间让大厅内狂暴的气流为之一滞。

罗远按着刀柄的手微微松了力道,紧蹙的眉峰下,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卢明远,似乎在权衡这个提议背后真正的利弊。将信交给岑仲昭?那个出了名的硬骨头、犟脾气,油盐不进的老家伙?确实,他若插手,调查必然无法被任何一方暗中操控,但同样,青梧卫想从中渔利的空间也几乎被封死。利弊得失,在罗远心中飞快盘算。

罗天霸和陈霸天交换了一个眼神。罗天霸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显然对这个名字也心存忌惮。岑仲昭那老头,软硬不吃,当年双龙会想拉拢他,碰了一鼻子灰。信若到了他手里,想用江湖手段强取豪夺,几乎不可能。但反过来想,这老东西至少不会像农世昌那样阴险,或者像青梧卫那样直接吞掉…似乎,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陈霸天那阴鸷的三角眼中也闪过一丝无奈和认同。

农世昌脸上那层冰霜般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他捻着胡须的手指停顿了一瞬。岑仲昭…那个清流老顽固!农氏一族在邕州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唯独这个岑仲昭,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从不买任何世家的账。密信中那些关于农氏的“旧账”,若落到他手里,想暗中抹平,难度极大。但…农世昌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精光,岑仲昭同样不会容忍其他人肆意篡改密信、构陷农氏!这或许…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公平”?至少,比信落到青梧卫或那群亡命徒手里要好。

三方首领的目光,在充满尘埃和火药味的空气中,无声地碰撞、交织。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对方的忌惮、算计,以及对那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暂时无法撼动的公信力的某种…妥协。没有言语,没有点头,但那种剑拔弩张、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性气息,如同退潮般,缓慢而清晰地消退了。

卢明远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内衫。他知道,暂时稳住了。他不再犹豫,一把抓起桌上那封如同烙铁般滚烫的密信,动作近乎悲壮:“事不宜迟!罗统领、罗大当家、陈二当家、农族长,烦请诸位,随卢某即刻前往岑大人府邸!是非曲直,由岑大人,一锤定音!”他率先大步向门外走去,身影在弥漫的尘埃中显得异常决绝。那封深褐色的信,被他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攥着整个邕州城摇摇欲坠的命运。

青梧卫大营深处,一间静室。烛火通明,将四壁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沉重与肃杀。岑仲昭独自一人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他已年逾花甲,鬓发染霜,但腰板依旧挺得笔直,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衬得他面容清癯而严肃。此刻,他正凝神审视着摊开在书案上的那封莫氏密信。

室内静得可怕,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岑仲昭指尖划过陈旧纸张发出的沙沙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几乎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信纸上的字迹,新旧杂陈,墨色深浅不一,如同污秽的沼泽。有些段落力透纸背,带着书写者当时的激愤;有些地方则笔迹虚浮,墨色浅淡,明显是后来添补,字里行间充满了刻意的引导和误导;更有甚者,大段文字被粗暴地涂抹覆盖,只留下浓黑的墨团,像一块块丑陋的伤疤,覆盖了可能存在的真相。整封信,如同一件被反复缝补又撕裂的百衲衣,混乱、矛盾、充斥着人为操弄的痕迹。

“荒谬…简直荒谬绝伦!”岑仲昭低声自语,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他拿起一支细小的狼毫笔,沾了点朱砂,在信纸边缘空白处飞快地批注:“此处墨色浮浅,笔锋迟滞,显系后添,意在引向农氏…”、“此处涂抹痕迹粗劣,覆盖之下似有‘军械’二字残留…”、“此段指控青梧卫与暗杀案关联,语焉不详,前后矛盾,疑为构陷…” 朱砂的印记如同血迹,在信纸上点点晕开。

他看得越久,心就越沉。这哪里是什么密信?分明是一个精心布置、充满毒饵的陷阱!各方势力为了自身利益,像一群疯狂的鬣狗,在这封承载着过往的信笺上肆意撕咬、涂抹、篡改,将其变成了攻击异己、掩盖自身的工具!真相,早已被这层层污秽掩埋,难辨其形。

一股深沉的疲惫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揉了揉紧锁的眉心,指尖因长时间的用力按压而微微发白。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从这团乱麻中理出头绪,准备将信笺暂时合上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信纸右下角一处极其不起眼的边缘。

那里,靠近纸张破损的毛边处,有一行蝇头小字。字迹极小,比正文小了好几倍,若不凝神细看,极易忽略。更奇特的是它的墨色——并非寻常的松烟墨或油烟墨的黑色,而是一种极其沉郁的、近乎于黑的深紫色,在明亮的烛光下,隐隐泛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幽蓝光泽。这墨色与信纸本身的陈旧感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只是被时光蒙蔽了。

岑仲昭的呼吸骤然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他立刻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柄镶嵌着水晶的西洋放大镜,凑近那行小字。

水晶透镜下,那深紫色的微小字迹被清晰地放大。它们并非汉字!而是一种极其古怪、扭曲的符号!有的如蝌蚪蜿蜒,有的似星辰散落,有的像交错的兵器,有的又如同某种抽象的图腾印记。每一个符号都独立而诡异,彼此之间毫无语法逻辑可言,透着一股古老、神秘、甚至…危险的气息。

“这是…什么?”岑仲昭低声惊呼,布满皱纹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过那深紫色的墨迹。触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绝非普通墨汁。他敏锐地意识到,这行被各方争夺者忽略(或根本无力辨识)的符号,或许才是这封被反复涂抹的密信中,唯一未被污染的、指向真正核心的钥匙!混乱的沼泽深处,竟还埋藏着这样一道微弱的、却可能刺破黑暗的光!

这个发现,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心中的迷雾,却也带来了更深沉的寒意。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曳。“来人!备马!去典籍阁!”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久违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真相的碎片,或许就藏在那积满尘埃的故纸堆里。

邕州城的典籍阁,是一座巨大的、沉默的石头怪兽。它矗立在城池的西北角,远离市井喧嚣,终日与高大的古柏和缭绕的雾气为伴。巨大的条石垒砌的墙壁冰冷厚重,青黑色的瓦片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散发出潮湿和岁月腐朽的气息。沉重的木门开启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灰尘、霉菌和陈年纸张的味道,几乎令人窒息。

岑仲昭拒绝了随从,独自一人踏入这尘封的迷宫。巨大的空间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狭窄的窗户透进几缕微弱的天光,在无数高耸至屋顶的巨大书架间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阵列,上面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堆满了各种书籍、卷轴、札记、舆图。空气中悬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颗粒,在微弱的光柱下飞舞。寂静,是这里的主宰,唯有他脚下偶尔踩到松动的木板发出的呻吟,以及翻动书页时扬起的尘灰簌簌落下的声音,才打破了这死寂,却又更添几分阴森。

他像着了魔。一盏孤灯,微弱的光晕仅仅照亮他眼前方寸之地。他沿着书架间狭窄的甬道缓缓移动,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扫过一排排蒙尘的书脊。手指拂过那些或粗糙、或细腻、或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纸张,留下清晰的痕迹。他寻找着一切可能与“密文”、“古符”、“异墨”、“邕州旧事”、“前朝秘闻”相关的线索。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灰尘沾满了他的鬓发、眉梢和青衫。眼睛因长时间在昏暗光线下聚焦而布满血丝,干涩刺痛。腰背僵硬酸痛。随身带来的清水早已饮尽,干裂的嘴唇提醒着他身体的疲惫。但他浑然不觉。那行深紫色的诡异符号,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深处,驱动着他在这片沉寂的知识坟场里掘地三尺。

“不是…不是这个…”

“这本也没有…”

“线索…线索究竟在何处?”

焦躁如同细小的毒虫,开始啃噬他的耐心。他翻动书页的动作变得有些粗暴,扬起的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难道判断错了?那符号不过是某个无聊之人的随手涂鸦?或者,是早已失传、永远无法解读的绝密?

就在精神与肉体双重疲惫几乎要将他压垮,一丝绝望悄然爬上心头时,他的目光掠过书架最底层一个落满厚厚灰尘、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那里斜倚着一本册子,书页早已泛黄卷曲,封面是粗糙的深褐色皮革,没有任何题签,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的纸板。

鬼使神差地,岑仲昭弯下僵硬的腰,忍着骨骼的呻吟,将它抽了出来。入手沉重,皮革封面冰冷粗糙。他吹去封面上厚厚的积尘,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的纸张脆弱得如同枯叶,墨迹也因年代久远而变得极其暗淡。这是一本不知何人留下的兵书杂记,记载的多是些冷僻的军械、阵型,以及一些近乎巫祝的战场异闻。

他耐着性子,一页页翻过那些晦涩难懂、字迹模糊的内容。就在他快要放弃,准备将其放回原位时,指尖翻过一页,一行同样暗淡、却因特殊的书写方式而显得格外醒目的墨迹,撞入了他的眼帘!

那墨迹,赫然也是深紫色!虽然因年代久远而褪色不少,但那种沉郁幽蓝的底子,与密信角落的符号墨色如出一辙!

岑仲昭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他立刻举起放大镜,凑到灯下。

这一页记载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简陋的图示和几行注解。图示画着几种扭曲的符号,旁边用极其细小的楷书注释着:

“…前朝秘卫‘夜枭’所用,谓之‘鸮痕’。非墨,乃南疆‘紫血石’研磨,辅以鲛脂,书成则色沉紫,日久隐泛幽蓝,水浸火燎不毁…其符诡谲,非字非画,各有指代:此如星斗散落,指‘天时’;此如刀兵相交,指‘杀伐’;此如城郭雉堞,指‘要害’;此如盘蛇衔尾,指‘绝密’…”

岑仲昭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放大镜几乎拿捏不稳。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张早已临摹下来的密信符号拓纸,与书页上的图示疯狂地比对!

一个…两个…三个…完全吻合!

那密信角落的“星斗散落”之符,对应“天时”——指向某个特定的时间节点!

那“刀兵相交”之符,对应“杀伐”——指向一场血腥的冲突!

那“城郭雉堞”之符,对应“要害”——指向一个关键的地点或人物!

而最核心的那个“盘蛇衔尾”之符,赫然标注着“绝密”!

“鸮痕…紫血石…夜枭…” 岑仲昭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他遍体生寒!这封莫氏密信,竟牵扯到前朝覆灭后便销声匿迹、传说中专司暗杀刺探的皇帝秘卫“夜枭”?!这“鸮痕”密文,便是他们传递最高机密的方式!密信中那被反复涂抹篡改的正文,不过是掩盖这真正“鸮痕”的烟雾!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颤抖的手指继续往下翻阅。在关于“鸮痕”记载的末尾,还有一行更小、更潦草的批注,墨色不同,显然是后来人所加,字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永和十七年,秋,鸮痕惊现。邕州莫氏…通敌?构陷?一夜之间,举族尽灭,血流漂杵。府邸焚毁,典籍散佚。此案…疑云重重,讳莫如深。鸮痕所指‘要害’,似为‘隐龙’…慎之!慎之!”

“莫氏…灭门!” 岑仲昭失声低呼,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撞在身后冰冷的书架上,震落簌簌灰尘。“隐龙?” 这个从未出现在任何官方记载、却在邕州最隐秘的流言中口口相传的称谓——那个传说中如同幽灵般潜伏、操控着邕州乃至更大地域百年风云的隐世家族!永和十七年…那场震动朝野、被定性为莫氏通敌叛国而招致雷霆诛灭的血案…真相竟是如此?!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透过昏暗的光线,望向典籍阁高窗外那片被浓雾永远笼罩的、阴沉的邕州城天空。手中的兵书杂记和那张拓印着“鸮痕”的薄纸,变得无比沉重、无比滚烫。那封莫氏密信,早已不再是各方争夺的筹码,它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了通往百年前那场血腥灭门惨案、以及其后可能延续至今的、庞大阴影的潘多拉魔盒的钥匙!而那个名为“隐龙”的幽灵,正潜伏在这座城的每一寸砖石、每一缕雾气之后,冷冷地注视着一切。袖中那张拓纸,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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