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坂离宫的金色穹顶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我站在员工通道的阴影里，调整着领结的松紧度。白色侍者制服浆洗得笔挺，腰间暗袋里的瓷瓶贴着皮肤，冰凉如绫子最后的手温。
\"姓名？\"安保人员机械地翻看名单。
\"小林次郎，临时调派的酒水服务。\"我递过田中准备的工作证，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
保安扫了眼证件就放行了。穿过迷宫般的走廊，厨房的喧嚣扑面而来。穿和服的女将正厉声指挥着二十几个侍者，空气中弥漫着松茸和鲷鱼的香气。
\"小林！去贵宾厅帮忙摆设！\"女将一眼看到我，不由分说塞来一个漆盘，上面摆着十二只描金酒杯。
贵宾厅是离宫的主宴会厅，今晚的能剧表演将在那里举行。推门进去时，几个工人正在搭建能舞台，深红色的桥悬已经就位。我装作整理餐具，悄悄观察着厅内布局。
主宾席距离舞台约十米，两侧各有四根朱漆立柱，是绝佳的隐蔽点。西侧有扇小门通向茶室，东侧则是开放式回廊，连接着花园。按照传统能剧的流程，演出后会有个私人茶会，那将是我接近山本龙一的最佳时机。
\"动作快点！山本家的大人们要提前到场！\"女将的呵斥声从远处传来。
我加快摆设速度，趁机将一个微型录音设备粘在了主宾席的桌底。刚做完这些，大厅正门突然打开，一群黑衣保镖鱼贯而入。我立刻低头退到墙边，用眼角余光观察。
山本龙一穿着墨色纹付羽织袴走进来，身后跟着七八个衣着华贵的中老年人。他比照片上更加瘦削，鹰钩鼻下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睛像两颗冰冷的黑曜石。
\"龙一，听说你妹妹的葬礼已经秘密举行了？\"一个秃顶老者问道。
山本龙一嘴角抽动了一下：\"家族耻辱，不值得张扬。\"
\"那批货呢？瑞士那边催得紧。\"另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压低声音。
\"台风耽搁了几天而已，明晚准时起飞。\"山本龙一冷笑，\"正好趁警察都在救灾，不会注意保税仓库的动静。\"
他们边说边走向茶室，我借着添茶的机会靠近门边。
\"...那个中国女人生的贱种，死了还要给我添麻烦。\"山本龙一的声音隐约传来，\"好在最后一批'月见藏品'明天就...\"
门被保镖关上，后半句话听不清了。\"月见藏品\"？是指编号1001的《千里江山图》那批文物吗？还有他称绫子为\"中国女人生的贱种\"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多想，女将已经开始清场，所有侍者被赶到厨房待命。我借口上厕所，溜进了更衣室。从通风管道取出提前藏好的包裹，里面是那套\"翁\"能面和一套黑色紧身衣。
六点整，能剧《葵之上》准时开演。我戴着能面，穿着侍者制服混在最后排的侍从队伍中。传统能乐的单调吟唱在大厅回荡，演员缓慢的动作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梦。
山本龙一坐在主宾席正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舞台。当演到主角怨灵出现的段落时，他的手指突然敲击了一下扶手——这是能剧传统的喝彩方式，但他的眼神却飘向了窗外，仿佛对表演毫无兴趣。
演出持续了近两小时。结束时，宾客们移步茶室继续交谈，我趁机混入侍酒队伍。茶室内摆放着山本家收藏的各类古董，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尊中国唐代的金铜佛像。
\"这是家父三十年前从香港拍回的珍品，\"山本龙一向客人炫耀，\"当时那些中国人根本不懂它的价值。\"
我强忍怒火，低头为他斟酒。清酒注入杯中的瞬间，山本龙一突然抬头盯着我的手。
\"你的手腕...\"他眯起眼睛。
我这才意识到浴衣袖子滑落，露出了左腕的疤痕——那是两年前在叙利亚救老邻居时留下的枪伤。迅速调整袖子，我模仿关西口音道歉：\"失礼了，小时候被沸水烫的。\"
山本龙一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转而继续他的炫耀：\"真正的艺术品只有在懂得欣赏的人手中才能展现价值。那些支那人连自己祖先的作品都保护不了，凭什么...\"
\"社长，\"金丝眼镜男打断他，\"慎言。\"
\"怕什么？\"山本龙一冷笑，\"这里都是自己人。战后我们家族带回日本的文物，哪件不是比在中国保存得更好？那些愚蠢的中国人，连故宫的藏品清单都不完整...\"
我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瓷瓶在胸前发烫，仿佛绫子的灵魂在愤怒颤抖。
茶会进行到一半，一个保镖匆匆进来，在山本龙一耳边低语。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站起身：\"失陪一下。\"
我借着添酒的机会靠近门口，听到他在走廊上咆哮：\"什么叫硬盘不见了？月见亭的监控都是摆设吗？\"
机会来了。我悄悄退出茶室，闪身进入隔壁空无一人的和室。从怀中取出瓷瓶，轻轻旋开底部——老邻居改造的微型发射器完好无损。按下隐藏开关，一道无形的信号波穿透墙壁，激活了我早先放置的录音设备。
山本龙一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那个中国杂种肯定把备份交给了同伙。找到他们，全部处理掉。明天那批货必须按时起飞，瑞士买家已经付了定金。\"
\"社长，海关那边...\"
\"打点好了。记住，编号1001-2的箱子要特别小心，里面的金瓯永固杯是最后一件'月见'系列，价值超过其他所有总和。\"
金瓯永固杯！果然在他们手里！这件象征中国领土完整的国宝，原来一直被山本家称为\"月见藏品\"的一部分。我握紧瓷瓶，绫子临死前的话回响在耳边：\"瑞士UbS银行的A-1278保险箱...里面有全部证据...\"
走廊传来脚步声，我迅速藏到屏风后。山本龙一和保镖走进隔壁房间，继续着令人发指的对话：
\"当年祖父从北京带回来的那批货，就剩这几件了。其他都被那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偷偷还了回去。\"
\"您是说...前代社长？\"
\"别提那个叛徒！就因为他有中国血统，到死都想着赎罪...\"山本龙一的声音充满鄙夷，\"幸好我发现得早，不然连《千里江山图》都要被他送回去了。\"
中国血统？前代社长？这段话像闪电般照亮了许多谜团——绫子的中国血统，她对文物的特殊感情，以及山本龙一对她的刻骨仇恨...
谈话声渐近，我急忙从和室另一侧门退出。刚踏入走廊，迎面撞上一个侍者打扮的年轻人。他盯着我的能面愣了一秒，突然大喊：\"有入侵者！\"
警报声刺破夜空。我扯下能面砸向追兵，朝着记忆中的花园方向狂奔。身后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拐角处突然闪出一个保镖，我侧身闪避，他的警棍擦着耳朵砸在墙上。
花园里月光如水，我跃过矮灌木，朝围墙冲刺。保镖们形成包抄之势，最近的离我不到五米。千钧一发之际，我掏出瓷瓶高举过头，作势要摔。
\"住手！\"山本龙一的厉喝从后方传来，\"那是月见瓷！\"
所有保镖像被按了暂停键。我趁机翻上围墙，在跃下的瞬间故意让瓷瓶在月光下清晰可见。\"月见\"二字在夜色中泛着幽蓝的光。
山本龙一的表情凝固了——先是震惊，继而变成难以形容的恐惧。\"不可能...那个瓷瓶明明已经...\"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落入墙外的树丛，迅速消失在东京错综复杂的小巷中。胸前瓷瓶随着奔跑轻轻晃动，仿佛绫子在轻笑。
两小时后，我安全回到浅草旅店。老板娘神色紧张地递来一个信封：\"有位先生留下的，说您必须立刻查看。\"
信封里是一张成田机场保税仓库的平面图和明天的货机时刻表，还有张字迹潦草的便条：\"山本家增派了二十名武装警卫。金瓯永固杯在特殊货柜，密码。——中村\"
我打开电脑，回放今晚录制的音频。山本龙一的声音清晰地传出：\"...那些支那人不配拥有这些珍宝...金瓯永固杯是最后一件'月见'系列...\"
这些证据足够让国际刑警介入调查了。但在此之前，我必须确保那批文物——尤其是金瓯永固杯——不会在明天飞往瑞士。
瓷瓶在桌面上微微晃动，月光透过窗棂，在\"月见\"二字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我突然想起山本龙一看到瓷瓶时的异常反应。他称它为\"月见瓷\"，还说\"不可能\"...难道这个瓷瓶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来历？
手机震动，老张发来加密信息：\"已联络国内特勤组，明日成田机场接应。绫子骨灰安置在灵隐寺，等君带回长江。\"
我轻轻握住瓷瓶，仿佛握住绫子纤细的手腕。明天，这场跨越中日的文物之争将迎来高潮。山本龙一永远不会想到，一个被他蔑称为\"支那人\"的中国青年，将亲手粉碎他精心策划的走私计划。
窗外，东京的夜空开始飘起细雨。雨滴敲打着瓦檐，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声，又像远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能乐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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