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秋枕边那张绘着扭曲深渊之门的草纸，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半字府初晨的暖池。短暂的惊疑过后，何济脸上那丝凝重却迅速被一种近乎狂妄的笃定取代。他两根手指拈起那张粗劣的草纸，指尖医道真元流转，翠绿微芒一闪而过，纸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一丝阴冷气息如同被沸汤浇灌的薄冰，瞬间消融无踪。
“装神弄鬼，故布疑阵！”何济嗤笑一声，指尖一搓，草纸化作飞灰，“想搅乱本侯爷的新婚燕尔？做梦！”他环视身边一张张带着忧色的绝美容颜，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都别慌！雁秋丫头身上有本侯爷亲手下的‘同气连枝’针，天涯海角也跑不了！眼下嘛……”他故意拉长语调，目光扫过众女，最终落在萧临渊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萧大将军，你不是说要带诸位夫人去试试新驯的北境战马，活动活动筋骨吗？正好！本侯爷也去散散心，看看是谁的胆子肥了，敢在我桃源眼皮子底下玩这套把戏！就当……给咱们的新婚添个‘余兴节目’！”
他这番举重若轻的姿态，瞬间冲淡了紧张气氛。萧临渊一身利落的银红劲装，衬得她身姿挺拔如枪，闻言英气的眉毛一挑，抱拳应道：“末将领命！正好也让夫人们看看，北境男儿……哦不，北境英雌的骑射功夫！”她刻意改口，引得柳如烟、慕容月等人掩唇轻笑。
……
桃源后山，一片开阔的草场被临时圈出。天高云淡，草色初青，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数十匹毛色油亮、神骏非凡的北境高头大马被马夫们牵着，打着响鼻，不安地刨着蹄子，透着一股野性难驯的彪悍气息。
何济一身玄色暗绣云纹的骑装，更显身姿颀长，他懒洋洋地靠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看着眼前莺莺燕燕换装打扮的场景，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
慕容月最是风风火火，一身火红的骑装，金线滚边，衬得她明艳张扬如盛放的牡丹。她抢过一匹最高大的枣红马，踩着马镫就想往上翻，那马却猛地一甩头，差点把她带个趔趄。“哎哟！”慕容月惊呼一声，稳住身形，气得跺脚：“好你个畜生！敢摔本少主？信不信我把你卖了换金元宝！”她这娇嗔的模样，引得旁边正在给一匹雪白骏马梳理鬃毛的云初雪，清冷的唇角也微微弯起一丝弧度。
云初雪换下了雪域圣女的繁复银饰，只着一身素白如雪的窄袖劲装，银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清冷仙气，多了几分飒爽利落。她动作轻柔，那匹性子似乎有些孤傲的白马在她手下却异常温顺。
柳如烟则是一身烟霞色的软缎骑装，面纱依旧，却难掩身段风流。她正细声细语地向马夫请教如何安抚一匹有些焦躁的黑色骏马，姿态优雅从容。南宫柔选了匹温顺的栗色母马，正用纤纤玉指捻着特制的香料粉末，轻轻涂抹在马鼻附近，异香袅袅，那马儿舒服地眯起了眼。花弄影一身墨色劲装，抱着她那从不离身的刀柄，默默站在一匹通体漆黑的健马旁，人与马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江疏月、江映雪姐妹则选了同色的黛青骑装，一个英姿飒爽地检查着马鞍，一个安静地抚摸着马颈，感受着生灵的脉动。唐蜜儿骑着一匹矮小的花斑马，怀里还抱着她的宝贝蛊篓，兴致勃勃。顾清欢和楚晚晴则含笑站在何济软榻旁，尚未选马。
“侯爷~” 南宫柔处理好马儿，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挨着何济的软榻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鎏金香球，声音柔媚，“柔儿新调的‘踏雪寻梅’，最是提神醒脑，待会儿骑马时佩着，保管侯爷神清气爽，箭无虚发~” 她眼波流转，带着邀功的娇态。
“哼！马屁精！”慕容月好不容易安抚住她的枣红马，闻言立刻叉腰反驳，“骑马靠的是真本事！侯爷，待会儿看我的！保管射得比某些人调得香还准！” 她挑衅地冲南宫柔扬了扬下巴。
何济哈哈一笑，接过南宫柔的香球，顺手在她滑腻的手背上轻轻一拍：“柔儿有心了。” 又对慕容月促狭道：“月儿，话别说太满，待会儿可别连弓都拉不开，哭着鼻子找本侯爷。”
“何济！你小看我！”慕容月气得柳眉倒竖，翻身上马，动作倒是利落，“走着瞧！”
萧临渊翻身上了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踏雪乌骓”，银枪挂在得胜钩上，她策马在场中跑了一圈，马蹄翻飞，尘土微扬，尽显英姿。勒住马缰，她朗声道：“诸位夫人，北境战马，烈性未除，上马时务必踩稳马镫，握紧缰绳！我们先慢跑两圈，熟悉马性！” 声音清越，带着军中特有的号令感。
众女纷纷上马。云初雪动作轻盈飘逸，仿佛与白马融为一体。柳如烟姿态优雅，如同画中仕女。南宫柔小心翼翼，带着异域风情的新奇。花弄影上马的动作干净利落，透着一股冷冽的杀气。江疏月矫健，江映雪在姐姐的帮助下也稳稳坐上马背。唐蜜儿骑着她的小花马，倒是最轻松自在。
何济也慢悠悠起身，早有马夫牵来一匹神骏非凡、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的玉狮子。他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股子慵懒的潇洒。他策马来到被簇拥在中间的萧临渊身边，笑道：“萧将军，开始吧！让夫人们也感受一下纵马驰骋的快意！”
萧临渊点头，银枪一举：“出发！”
马蹄声由缓渐急，踏碎了草场的宁静。慕容月一马当先，火红的身影如同燃烧的火焰，她兴奋地叫着：“驾！驾！超过你们！” 枣红马撒开四蹄狂奔。云初雪的白马紧随其后，速度丝毫不慢，却带着一种冰泉流淌般的沉静。柳如烟控马娴熟，烟霞色的身影在绿草间穿梭，如同流动的云霞。南宫柔起初有些紧张，紧紧抓着缰绳，在何济策马靠近温言鼓励了几句后，也渐渐放松下来，栗色母马小跑着，她脸上露出新奇快乐的笑容。花弄影的黑色骏马如同幽灵，不远不近地缀在何济侧后方。江氏姐妹并辔而行，一个英气，一个娴静。唐蜜儿的小花马努力迈着步子，她咯咯笑着，蛊篓在怀里晃悠。顾清欢和楚晚晴也各自选马跟上，从容淡定。
跑了几圈，马儿适应了，众人兴致也高涨起来。萧临渊勒住马：“诸位夫人，跑马无趣，不如试试骑射？” 她手一挥，早有亲兵在远处立起几个草靶。
“好！” 慕容月第一个响应，跃跃欲试。早有随从奉上适合女子臂力的精致骑弓和羽箭。
慕容月性子急，第一个张弓搭箭，瞄准靶心。她臂力不错，姿势也像模像样，只是心浮气躁。“嗖！”一箭射出，却偏得离谱，连靶子边都没蹭到，深深扎进了远处的泥土里。
“噗嗤！”南宫柔第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声音娇媚，“月姐姐，你这箭……是打算射地里的金元宝么？”
慕容月俏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南宫柔！你闭嘴！有本事你来！”
南宫柔也不怯场，接过弓箭。她姿态优美，如同舞蹈，张弓搭箭，动作流畅。“嗖！”箭矢破空，倒是中了靶子，可惜歪歪斜斜地钉在了靶子边缘。
“柔儿这箭，”何济策马靠近，嘴角噙着笑意，目光扫过她因用力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倒是像你东夷的舞步，美则美矣，力道稍欠，准头嘛……嗯，还需练习。” 他语气带着调侃，南宫柔被他看得耳根微红，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侯爷取笑人！”
云初雪默默接过弓。她动作简洁，没有丝毫花哨，清冷的眸子锁定靶心，气息沉凝。“嗡！”弓弦轻震，箭如流星，笃的一声，稳稳钉在靶心偏上一点的位置，箭羽犹自轻颤。
“好！”萧临渊忍不住喝彩，“云姑娘好箭法！沉稳冷静，已有军中神射手的风范！”
何济也策马过去，靠近云初雪，看着她清丽专注的侧颜，低笑道：“初雪这箭，倒是得了‘静’字真髓。不过嘛……”他忽然伸手，轻轻扶了扶她握弓的手肘，指尖温热，“肩膀再沉半分，气息再匀一丝，便是十环。” 他靠得极近，清冽的雪莲香混着他身上独特的男子气息萦绕鼻尖，云初雪清冷的脸上飞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依言微调。
柳如烟也试了一箭，动作优雅流畅，箭矢中靶，虽不在中心，却也端正。她微微颔首，似乎还算满意。江疏月箭法带着刀客的凌厉，一箭射出，势大力沉，虽未中红心，却将草靶震得一晃。江映雪在姐姐的帮助下，也尝试着射出一箭，歪歪扭扭地飞向靶子，最终落在靶前不远的地上，她却开心地笑了。
轮到花弄影。她默默接过弓，甚至没有刻意瞄准，只是随意一瞥靶心，张弓搭箭，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嗤！” 一声轻响，箭矢已钉在靶心最中央的位置，箭尾嗡嗡作响，显示出恐怖的穿透力和精准度。
全场寂静了一瞬。
“哇！弄影姐姐好厉害！”唐蜜儿拍着小手欢呼。
何济策马来到花弄影身边，看着她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啧啧赞叹：“不愧是江湖第一杀手，这手箭法，快、准、狠！一个字，绝！” 他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坏笑，“不过弄影啊，你这箭……杀气太重，把草靶都吓哭了。下次温柔点，嗯？”
花弄影握着弓的手指紧了紧，冷冷瞥了他一眼，扭过头去，耳根却悄悄红了。
“侯爷！”慕容月不服气地策马过来，扯着何济的衣袖，“你偏心！光指点她们，我呢？我也要学！”
何济看着她气鼓鼓的俏脸，哈哈大笑：“好好好，教你！看好了！” 他接过慕容月递来的弓，却并未立刻开弓，而是策马绕着草靶缓缓踱步，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稍远处一个正在整理箭靶的、穿着普通马夫服饰的瘦小身影上。那人动作有些僵硬，低垂着头。
何济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口中却依旧调笑道：“月儿，射箭之道，讲究心、眼、手合一。心要静，眼要毒，手要稳……就像现在，”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玩味，“本侯爷一眼就看出，那个新来的马夫，腰杆挺得比靶杆还直，脚步虚浮得像踩棉花，气息紊乱得像刚偷了金库——实在可疑得很呐！”
话音未落，那“马夫”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同时，花弄影眼中寒光一闪，手中长弓如毒蛇般甩出，弓弦带着尖啸直抽那人手腕！萧临渊反应更快，玉手在鞍桥一拍，身形如鹞鹰般腾空而起，凌空扑下！
那“马夫”见行迹败露，猛地抬头，露出一张蜡黄平凡的脸，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他根本不理花弄影抽来的弓弦，袖中滑出一柄淬着幽蓝寒光的匕首，不进反退，如同鬼魅般揉身扑向离他最近的江映雪！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显然是亡命之徒！
“映雪！”江疏月目眦欲裂，拔刀已来不及！
变故突生，电光火石！
就在那淬毒匕首距离江映雪心口不足三尺之际！
“定！”
一声清叱，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畔！
何济不知何时已放下弓箭，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遥遥对着那刺客的方向，虚空一点！指尖一点凝练到极致的翠绿光芒，如同流星般激射而出！那不是医道真元的温和，而是蕴含着测字术“定”字真言、糅合了精神震慑的奇异力量！
那刺客前扑的身形，连同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匕首上幽蓝的寒光，甚至周围被劲风带起的草屑，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萧临渊如鹰隼般的身影已然扑至！她根本不需要武器，纤纤玉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刺客持匕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腕骨应声而碎！另一只手五指如钩，瞬间扣住刺客肩井大穴，磅礴内力一吐！
“呃啊！” 刺客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浑身内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泄去，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软下来，被萧临渊重重掼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兔起鹘落，胜负已分！从何济出声到刺客被制服，不过呼吸之间！
众女这才反应过来，一阵惊呼，纷纷策马围拢过来。江疏月已冲过去将妹妹护在身后，脸色煞白。江映雪虽然看不见，却也感受到刚才那生死一线的危机，小脸发白，紧紧抓着姐姐的手。
何济策马缓缓踱到被萧临渊踩在脚下的刺客面前，居高临下，脸上那丝玩世不恭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察一切的深邃与冰冷。
“啧啧，”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嘲弄，“易容术倒还过得去，可惜这骨子里的阴狠劲儿，还有这把‘见血封喉’的蓝鳞匕……沈家余孽？还是当年跟着雁秋她爹叛逃的漏网之鱼？” 他目光如刀，仿佛能穿透那层劣质的人皮面具。
那刺客身体剧烈一颤，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
何济却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萧临渊：“临渊，扒了他的面皮，看看这‘马夫’底下，藏的是哪张见不得光的脸。再好好问问，是谁指使他来坏本侯爷和夫人们游猎的雅兴，还有……”他语气微沉，“沈雁秋的下落。”
“是！”萧临渊应道，脚下发力，那刺客顿时发出痛苦的闷哼。
何济这才转过头，脸上瞬间又换上了那副让众女安心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对着惊魂未定的江映雪温声道：“映雪丫头，吓着了？不怕不怕，有本侯爷在，魑魅魍魉翻不了天。” 他又看向众女，扬声笑道：“好了好了，小插曲而已，无伤大雅！继续继续！月儿，你不是要本侯爷教你射箭吗？来，本侯爷亲自教你，保管你一箭……嗯，至少上靶！”
他轻松的语气驱散了恐惧。慕容月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又带着兴奋：“吓死我了！侯爷你刚才那一下太厉害了！快教我！我要学那个‘定’字诀！定字诀！定住南宫柔的金库钥匙！”
“呸！慕容月你想得美！”南宫柔啐道，也缓过神来。
场中气氛重新活跃，只是众女看向何济的目光，除了爱慕，更多了几分深切的依赖与崇拜。萧临渊则拎着那瘫软的刺客走向一旁临时搭起的军帐，准备审讯。
何济跳下马，当真手把手教起慕容月射箭来。他站在慕容月身后，几乎将她整个人环在怀里，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帮她调整握弓的姿势，下巴几乎抵着她的发顶。慕容月被他身上灼热的气息包裹，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和耳边低沉的指导声，俏脸红得如同晚霞，心猿意马，哪里还记得什么箭法要诀，只觉得浑身发软，心跳如鼓。
“月儿，专心点！”何济察觉她的走神，故意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声音带着戏谑，“弓都拿不稳，还想定人家的钥匙？”
“何济你……你故意的！”慕容月羞恼地扭动身子，更像是在他怀里撒娇。
云初雪静静看着，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南宫柔撇了撇嘴，眼珠一转，策马靠近，娇声道：“侯爷~你也偏心，只教月姐姐，柔儿也要你手把手教嘛~”
柳如烟看着这争宠场面，隔着面纱无奈地摇头浅笑。花弄影抱着刀柄，靠在她的黑马旁，冷眼看着，只是目光扫过何济环着慕容月的手时，微微抿了抿唇。
就在这打情骂俏、争风吃醋的嬉闹声中，萧临渊沉着脸从军帐中快步走出，径直来到何济身边，无视了黏在何济怀里的慕容月，压低声音，语气凝重：
“侯爷，问出来了。此人确是沈家旧部残余的死士，奉命潜伏，伺机抓走一位夫人作为要挟，逼问沈雁秋下落。但他只知沈雁秋是被一个神秘人救走，那神秘人……”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五官的、惨白色的面具。而且，那人留下了一句话。”
萧临渊的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顿：
“他说……‘门已开，钥匙，我们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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