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能行吗？我觉得明天早朝，文武百官不会信的。”
暮晓时分，白拂雪跟锦桓帝回到皇宫的寝殿中。
趁着太监、宫女们出去的空档，白拂雪小声的道。
他说完，抿了口淡茶，放下杯壁几近透明的白瓷杯子，透过杯壁能看到杯中尚残留一小半水。
白拂雪懒懒散散地靠在桌沿边，双手交错环抱着手臂，望着锦桓帝的那双湛蓝眸子里写满了怀疑。
若是推己及人，反正换作他自己，肯定多半不会信的。
毕竟这几年在皇宫里，白拂雪也算是对世家的强大有了明确的认知。
在后宫，与其说锦桓帝是皇帝，不如说王皇后才算是皇帝，生杀予夺，只不过走在路上，看迎面而来一个正洒扫的小宫女不顺眼，借口非说人家扫水弄脏了她的裙子，就让人拖下去杖杀了。
即便连锦桓帝在场，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白拂雪思忖，若非这王皇后实在脑子不太好，一心只对付后宫怀孕的女人，要不这皇帝多半已经换人当了。
听皇帝与大太监福宝说，宫里但凡有怀孕的，除了和她一样的世家之女外，其余没什么背景的人，都已不在人世。
怪不得皇帝人至中年，后宫里这么多人，结果儿子、女儿没几个，就算有，大都身体虚弱，恐怕难以活到成年。
就连白拂雪都曾暗自庆幸过，幸好自己警醒不爱瞎溜达，一般必须出门，也是牢牢跟紧皇帝。
而且自己是男人，不会怀孕。
要不这会儿，自己坟头草怕都不知几米高了。
怪不得皇帝想灭了王家，和王家比起来，皇帝的那点变态简直不够看！
锦桓帝轻笑一声，无所谓地道：“他们信不信有什么要紧？这只是预防无双城的王家老祖万一现身，准备的说辞罢了。再说，事情都是王家子孙自己做下的，朕又没有胡编乱造。”
白拂雪眉头微蹙，奇怪道：“这事，为什么还会有王家人参与？他们不是一家人吗？”
锦桓帝看着那懒散靠在桌边的少年人，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微微晃着。
想到他站直时，已经长到自己下巴高度。
眸子暗了暗，锦桓帝走过去，双手撑在桌面上，仿佛将白拂雪圈在怀里似的，低下头凝望着少年姣好的脸颊。
低声道：“再过几日，你到锦州自己亲眼去看过，就知道了。这些世家世代繁衍，枝繁叶茂，可其中有过得好的，自然也有过得不好的。”
白拂雪点了下头，顿时明了。
自古分赃不均，都容易出事。
显然那些过得不好的王家人恐怕比起皇帝这种外人来，更恨他们富贵的主家。
毕竟大家明明都姓王，都是那个什么老祖的子孙，结果享福的时候却轮不上他们。
又听锦桓帝讲道：“这次徐供奉会带着一面秽宝魂旗，同你一起去锦州。而锦州那边，此次朕想办法，联系上了天魔教的人，他们应当会一齐参与，但天魔教也怕得罪合道老祖，所以肯定不会做出头鸟，率先动手。多半打着，跟在咱们后面检漏的打算。王府之内，珍宝无数，其中如若有灵石或修行材料，朕答应他们，到时各凭本事，朕猜测天魔教既然决定去。肯定是要拿走一半的，至于剩下的那一半，”
锦桓帝顿了顿，在白拂雪耳侧笑道：“能拿多少到时候，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白拂雪本来恹恹的，仿佛提不起精神，听到这话时，湛蓝如海的眼睛，刹那如万千颗星子骤亮，连忙确认道：“都是我的，不用分给皇上你吗？”
锦桓帝竖起手指，警告道：“金银铜铁，这些俗物不许动，至于灵石什么的，朕也不是修士，没有用处。”
白拂雪仿佛很为锦桓帝考虑，“不是还要养供奉们吗？”
锦桓帝如何不知道白拂雪的心思？
他笑了一声，揽住白拂雪纤细的腰肢，少年长大了，身体许是练功的原因，依旧柔若无骨似只猫儿，随便蜷曲。
但抱起来的手感，到底没有他小时候柔软如棉花般舒服了。
锦桓帝心底忍不住叹息一声。
但再转念一想，长大也有长大的好处，加之让他堂姐进宫的意外之喜，可算能让他控制住青霜剑，平时连哄带骗的可以切切实实碰得着了人。，
锦桓帝心中一面想，一面道：“朕都说了各凭本事，况且供奉们哪个修为不比你个炼气初期的高？你以为你能从他们手里抢东西？”
白拂雪心道，未必不能，自己可有青霜这个挂在。
当然，白拂雪这个底牌到底有多强大，并没有对锦桓帝言说。
虽然锦桓帝知道青霜剑的存在，但毕竟吃亏在，到底是个凡人，没有修炼过，眼界终归只在那里了。
他对仙器的理解，单纯停留在六大宗门的镇派之宝，都是仙器上。
而至于仙器到底有多大威力，仙器和仙器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锦桓帝没有青霜做科普，自然也没有具体的概念。
白拂雪甚至觉得，恐怕就算那些供奉们，据说都是散修出身，多半对仙器认知也有限。
在此之前，白拂雪曾考虑过自己的安全问题。
于是仔细问过青霜，假设到时候王家那位合道老祖现身，青霜能不能带着自己跑路？
结果青霜的回答出人意料，它奇怪道：“为什么要跑？区区合道期而已，如果他手上没有仙器的话，我可以秒。”
“哈？”
青霜给震惊中的白拂雪科普道：“虽然我受损，还没有恢复，现有的力量大约只有全盛的十分之二三，但仙凡终究是道天堑，别说合道期，就算是大乘期，只要手上没有与我同级别的仙器，我杀他也就是一个呼吸的事。”
白拂雪感觉世界观正在被重塑，他理了理混乱的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因为青霜过于强大而激动。
虽然青霜说得是很震撼，很热血，好像自己可以在修真界横着走了。
但白拂雪知道合欢宗和玄月门之间的恩怨，青霜目前是见不得光的。
伏真君也在留给自己乾坤袋里专门留有告诫，让自己行走在外，非必要时刻，千万不要动用青霜。
现在自己实力还太弱，要被玄月门知道青霜落到自己手里，肯定会来硬抢，到时候岂非小命不保？
所以冷静下来后，对青霜的定位，仍旧放在保命与辅助那一栏位置上。
锦桓帝见白拂雪沉默不语，误以为他是失落，将他揽入怀中，安抚道：“好了，这趟就当出去见识见识，你只要配合徐供奉破去护宅法宝，王家人无论男女老幼，一个活口都不许留。至于灵石嘛，你如今实力不济，太贪婪的话，可是会小命不保的。实在到时没拿到什么，回来朕补给你一些。”
白拂雪眼睛再次亮了亮，抬起头却是狐疑地问道：“皇上何时这么大方了？”
他太了解皇帝了，向来无利不起早，你以为他突然良心发现，实际上前面肯定有坑等着你跳。
果不其然，锦桓帝伸手抚摸过白拂雪的脸颊，笑眯眯地低声如呢喃，“朕今晚去启祥宫何贵人那里，你要去吗？”
白拂雪闻言立马摇头，对去后宫这种事敬谢不敏，瞥了眼锦桓帝，心道你病情加重了吗？
就这么喜欢很多人去听你的墙角？
锦桓帝早有所料似的，彼时太监、宫女们出去准备完毕，正进来，被锦桓帝瞥见，故而声音稍大了些，对白拂雪吩咐道：“那你在寝殿乖乖等朕，朕都答应补偿你了，今晚，雪儿你总得吃药吧？”
虽是询问，语气里却满是不容置疑。
白拂雪心道果然，狗皇帝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有些不乐意，但下一刻，就听到耳畔那低如蚊蝇的威胁，“你姐姐也在启祥宫，你不想的话，朕就去你姐姐那里，让她替你。”
好家伙，你这么搞，她还能见到后天的太阳吗？
你不清楚你后宫那些女人有多疯，多变态吗？
不，白拂雪知道锦桓帝正是因为太清楚了，他这些年就是靠这个来威胁他，让他‘自愿’。
白拂雪捏了捏拳头，只能咬牙从嘴里迸出来的两个字，“我吃。”
锦桓帝揉了揉白拂雪的头顶，满意地用一种看宠物般宠溺的眼神，夸了句：“乖孩子。”
“皇上，酉时二刻了。”福宝识趣等锦桓帝说完了话，恰如其时得如个报时公鸡，隐晦地提醒锦桓帝接下来的行程。
锦桓帝闻言，适时放开了白拂雪。
白拂雪看着锦桓帝带着一大群人离开，紧绷的身体许久才放松下来，他懒懒靠着桌沿，正在脑海里告诉青霜，让它今晚自己出去玩。
一道微微弱弱地声音响起，“司正，该用膳了。”
白拂雪抬起头，见对面一个瘦瘦小小，像只小猴子的圆脸小太监，捧着一个大大的托盘，怯怯懦懦地向他道。
这是皇帝拨给他的一个小太监，说是专门伺候他的，但白拂雪并不习惯被人伺候，很多事更习惯自己做，旁边总跟一个人，殷勤地什么都帮你干，总让白拂雪很不自在，觉得奇奇怪怪的。
白拂雪走到榻前，脱下鞋盘腿坐在上面，只舀了小半碗鸡丝粥，其它的盘子都朝对面推了一下，道：“我没什么胃口，喝点粥就行，剩下的你吃。”
小吉祥应了声，大着胆子跟着脱下鞋，也盘腿坐到白拂雪的对面。
舀了饭，扒拉了两口，夹菜都是小心翼翼地挨个边儿，见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除了自己和白拂雪似乎就没有一个人。
故而胆子渐渐稍微大了些，才絮絮叨叨地汇报道：“司正，今天你的月例银子下来了，我今天还是按你说的，拿了其中一半，托黄公公给里面的白娘娘送去。”
白拂雪抿了口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咽下去后，才问道：“她最近有被欺负吗？”
小吉祥摇头道：“没，最近皇上都没去过白娘娘那儿。何况白娘娘不是惹事的性子，我听黄公公说，娘娘每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完安，就回启祥宫自己屋里呆着，就连启祥宫内的小花园都不敢多站一会儿。”
白拂雪想想也是，算算日子好像都有大半年了，后宫里的女人很现实，只要皇帝不去，就觉得没威胁，没威胁就当做透明人，至少突然走路上被打死的概率要降低一些。
当然透明人也有坏处。
于是想起什么，又问道：“御膳房呢？最近没有送馊的、冷的饭菜过去吧？”
世家出生的妃子们，宫殿里都有自己的小厨房，想吃什么喝什么，小厨房会做。
而御膳房类似于大锅饭，是送给那些不得宠，位置低，没有自己独立宫殿的小虾米们。
按照标准，提供基本的热饭热菜是有的，但如果要按照标准来，则需要一笔单独的钱。
如果想要吃更好点，也可以，反正得加钱！
说白了，这就是御膳房太监们彼此间不成文的隐形收入。
白拂雪自从知道是因为自己，惹得狗皇帝脑袋一热，突发奇想，把自己这都没见过两面的便宜堂姐弄进宫来。
毕竟皇宫太危险，虽然不进宫，走路上被人打死的风险也是有的，但和皇宫比起来概率也小太多了。
白拂雪平日抱着补偿心理，总归会去照顾一下自己这便宜堂姐。
他不想哪一天，突然就听到这便宜堂姐死了的消息。
小吉祥刚要去夹菜的手顿住，咬住筷尖，哭丧着小脸，委婉道：“黄公公说司正您的银子，娘娘最近虽然收了，但平日都攒着，不太舍得花。”
白拂雪湛蓝的瞳孔立即震了震，顿时放下碗，捂住额头，感觉脑袋疼！
他实在不太能理解他这便宜堂姐的脑回路，你说就后宫这么危险，一个运气不好，走路上都会被打死的地方。
既然来都来了，又出不去，不得放平心态，该吃吃该喝喝，就算哪天倒霉，万一死了，死前好歹是个吃饱喝足的饱死鬼！
你光攒钱有什么用？
这又不是青楼，多攒点钱，以后岁数大了还能给自己赎身出去。
玛德！
这么一想，封建帝制真该死啊！甚至不如青楼！
白拂雪本想开口让小吉祥拿点钱，去御膳房替便宜堂姐把吃热菜热饭的标准餐费交了，不过转瞬又想起狗皇帝的计划。
过几天他就要出去，就凭后宫那些势利眼，不得把自己的钱吞了又不干事？
想到这里，只好忍住。
想着等自己回来，如果此行顺利，那么王皇后她们多半不在了，到时候哪怕把御膳房砸了，多半狗皇帝也不至于跟他计较。
如果不顺利，那么他也不在人世了，只能让这便宜堂姐以后自求多福。
小吉祥用筷子戳着碗底，张了张口，好几次对着白拂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拂雪看他那副样子，问道：“还有什么？说吧。”
小吉祥瞅了白拂雪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我跟黄公公关系不错，他说他跟我关系好，所以才告诉我的。他最近听见好几次，伺候白娘娘的贴身宫女娟儿在私底下对白娘娘抱怨司正您，说司正您整天跟在皇上身边，都想不起拉白娘娘一把。”
白拂雪闻言，只是“哦”了一声，并未对此发表意见。
小吉祥奇怪，偷偷瞥了白拂雪一眼，问道：“司正您都不生气的吗？”
白拂雪亦是奇怪，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小吉祥气呼呼地放下碗，道：“白娘娘怎么能这样说呢？”
白拂雪疑惑地看向小吉祥，诧异是我记错了，还是你记错了？
问道：“等等，你刚才明明说，是白娘娘身边的宫女说的？”
小吉祥点点头，道：“是呀。司正您不知道吗？宫里一直以来，有个说法，主子心里想的，嘴里不方便说的话，贴身宫女、太监会在旁边帮着说。”
还有这么个说法？
这么神奇的吗？
白拂雪手撑着下巴，向小吉祥测试道：“所以，我在想什么呢？你说说看。”
小吉祥看向白拂雪湛蓝的那双眸子里，像片汪洋大海，海面似乎倒映着自己的面孔。
不知为何，心底莫名慌里慌张起来，半晌只好移开视线，讪讪笑道：“我，我怎么知道啊？”
白拂雪眯起眼睛，敲了敲桌子，道：“好了，快点吃饭。吃完收拾了，我想趁机眯一会儿。”
小吉祥听罢，不敢再说闲听来的八卦，急忙端起来碗筷，快速朝嘴里扒拉。
入夜。
白拂雪洗过澡，穿着一身薄若蝉翼的亵衣，散着一头长发，小吉祥在后面替他擦着长发，见白拂雪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螺钿漆盒。
盒子打开，里面黄色的绢布上，盛着一颗颗血红色的药丸，当白拂雪拿起一颗，正要塞进嘴里，小吉祥忍不住劝道：“皇上肯定要一会儿才会回来，司正您一会儿等皇上再吃吧。您吃了这药难受。”
白拂雪看了瘦瘦小小的小吉祥一眼，心想皇帝想要的，不就是我难受吗？
要是等他回来，我才吃，恐怕别活了。
白拂雪安慰了小吉祥一声，把药丸塞进嘴里，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就着水将药丸咽下后，躺倒在自己平日睡得的木榻上，对小吉祥道：“我眯一会儿，你去休息吧。”
小吉祥乖巧地点点头，贴心嘱咐道：“司正水我就放在榻前头的桌子上，您要实在不舒服的厉害，就叫我，我就在门外守着。”
见白拂雪应了一声，小吉祥走了几步，又听白拂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话音里隐隐已然带了几分虚弱，“把灯熄了。”
小吉祥赶紧一一吹灭了殿中的灯，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华丽的宫殿登时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白拂雪仰头躺在宽大的榻床上，望着透过纱窗的银白月辉照进来，洒落在雕梁画栋的横梁上，像是给那些虫鸟花卉们披上一层银纱。
闭上眼睛，手指不自觉地抠住了床榻边缘，安静得等待着药效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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