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队长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界淅淅沥沥的雨声。临时宿舍里只剩下李炫一人，空气中还残留着茶叶的微涩和山雨带来的湿冷气息。
他看着手中那枚“开元通宝”镇魂钱，背面的诡异符文在节能灯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仿佛一只窥探人心的眼睛。昆仑山、黄泉眼、九菊一流、唐朝秘术、杨贵妃、吴芳兄妹......无数线索在脑海中交织盘旋，形成一团巨大而幽深的迷雾。
强压下心头的纷乱，李炫知道此刻最需要的是休息和冷静。他将镇魂钱贴身收好，与《推背图》残卷、幽冥刃放在一起，简单洗漱后，便在那张行军床上和衣躺下。
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异常活跃。他默默运转《天罡正法》，引导灵力在经脉中缓缓流转，一方面滋养白日激战损耗的元气，另一方面也是压制左臂饕餮纹路和蛇毒的本能反应。清凉的灵力流过四肢百骸，渐渐抚平了思维的躁动，他的意识开始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虚空之中。
周围是朦胧的、流动的薄雾，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不似人间任何花香，更接近古籍中描述的“异域檀麝”。
薄雾渐浓，又缓缓散开一些。前方，一个窈窕的身影背对着他，站立在迷雾中央。
那是一个女子，身段极美，仅凭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人联想到所有关于“倾国倾城”的词汇。她梳着高耸繁复的发髻，似唐似汉，又带有某种奇异的异域风情，发间隐约可见金玉步摇的微光。她穿着一袭色泽难以形容的长裙，像是将晚霞的余晖和最深的海水蓝揉碎在了一起，流光溢彩，却又透着一种沉沉的古意。
李炫心中莫名一动，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却又无比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背影。他想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想靠近，身体却无法动弹。
那女子似乎感知到他的存在，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开始转过身来。
李炫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全神贯注地想要看清她的面容。那转动的过程仿佛被无限拉长，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期待。
李炫想要看清她的面容，却发现无论如何聚焦，那张脸都笼罩在一层薄纱般的雾气中，五官模糊不清，仿佛根本没有面容。
“你是谁？”李炫在梦中问道。
终于，她完全转了过来。
没有五官。
本该是倾世容颜的脸上，平滑一片，如同最上等的白玉打磨成的面具，空无一物。没有眉、没有眼、没有鼻、没有唇，只有一片虚无的、光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白！
然而，李炫却清晰地感觉到，那“空白”的“脸”正在“凝视”着他。一种冰冷、探究、仿佛能穿透灵魂深处的视线，牢牢锁定了他。
没有嘴巴，却似乎有一个无声的笑意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带着无尽的诡异和嘲弄。
李炫心头猛地一悸，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猛地挣扎，想要从这诡异的梦境中脱离！
“嗬——！”
李炫骤然睁开双眼，急促地喘了口气，心脏砰砰直跳。
眼前是临时宿舍低矮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军用消毒水和潮湿霉味混合的气息。窗外雨声依旧，偶尔有远处巡逻队经过的微弱脚步声。
是梦。
一个无比真实、诡异的梦。
他坐起身，抹了一把额头，发现竟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回想起梦中那无面女子的形象，尤其是那种被“空白”凝视的感觉，他不由得失笑，摇了摇头。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压力太大了吗？”他低声自语，试图用理智解释，“大概是今天线索太多，又是杨贵妃，又是千年秘术，脑子有点混乱了。”
他下床倒了杯冷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让他彻底清醒过来。看了看时间，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重新躺回床上，他再次尝试入睡，这一次刻意放空思绪，只专注于《天罡正法》的呼吸吐纳。灵力缓缓循环，驱散了残留的不安，睡意再次逐渐笼罩......
......迷雾再次涌现。
但这一次的场景截然不同。
不再是虚无的空间，而是一处破败、荒凉的古城墙之上。天空是昏黄色的，仿佛夕阳刚落、暮色未浓的时分，又像是被某种巨大的灾难扬起的尘埃所笼罩。城墙由巨大的夯土和砖石砌成，许多地方已经坍塌，荒草从砖缝中顽强地钻出，在凄冷的风中摇曳。
一个身着鲜艳红衣的女子，正坐在前方一段相对完整的城垛上。
她背对着李炫，身形苗条，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边。她赤着双足，一双纤足玲珑剔透，正随意地悬在城墙外，轻轻地晃荡着，脚踝上系着的银色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却又能清晰传入李炫耳中的清脆声响。
这背影，这随意的姿态，甚至那铃铛......
女子转过身，面容姣好，眉目如画，嘴角却挂着残忍的笑意。她向李炫招招手。李炫的心猛地一沉——那张脸，分明是柳三娘！
李炫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几乎要将他理智焚烧殆尽的恨意，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这个将他骗入幽冥界，让他历经生死磨难，更是导致他师尊袁老道和师叔李三笑生死不明的罪魁祸首！纵然她化成了灰，李炫也认得这背影！
新仇旧恨瞬间淹没了李炫的理智。在梦中，他忘记了这可能是幻境，忘记了身处何地，所有的警惕和冷静都被最纯粹的杀意取代！
“柳！三！娘！”
一声蕴含着滔天怒火的暴喝仿佛响彻整个梦境空间。李炫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如何动作的，体内《天罡正法》的灵力以前所未有的狂暴方式疯狂运转，左臂的饕餮纹路感受到主人的杀意和澎湃的力量，骤然灼热起来，发出幽暗的黑红色光芒。
梦中的柳三娘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杀意，笑容越发诡异。她突然张开嘴，露出满口尖牙，发出刺耳的尖笑。
“找死！”李炫暴喝一声。
他周身灵气剧烈震荡，肉眼可见的金色与黑红色气流交织奔涌，如同实质般的风暴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轰隆！！！”
梦中的城墙剧烈震颤，他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然而，这狂暴的力量并不仅仅存在于梦境——
现实中的临时宿舍内，躺在行军床上的李炫身体无意识地绷紧，周身散发出极其危险的能量波动。贴身的幽冥刃发出嗡鸣，寻龙盘在行囊中疯狂震动。最为可怕的是那不受控制的、外泄的磅礴灵力，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四周！
咔嚓！砰！
他身下的行军床首当其冲，木质框架瞬间被震得粉碎！铺盖卷被撕裂成无数碎片，如同蝴蝶般在室内狂乱飞舞。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战术手电等物品噼里啪啦地炸开，碎片四溅。墙壁上的节能灯剧烈闪烁了几下，“啪”的一声彻底熄灭。整个房间如同被微型炸弹洗礼过一般，一片狼藉！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李炫，在这一击之后，猛地从梦中惊醒，豁然睁开双眼！
“呃！”
他瞬间坐起，剧烈地喘息着，眼中金色的厉芒和左臂黑红色的幽光尚未完全褪去，浑身杀气凛然。
映入眼帘的是满屋狼藉，以及自己坐在一堆破碎木板和纺织品残骸中的事实。
冷雨敲窗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李炫愣住了，他迅速环顾四周，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梦中的杀意和力量，竟然部分投射到了现实，将整个房间摧毁。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看着渐渐平息下来的灵力和缓缓隐去的饕餮纹路，眉头紧紧锁起。这种程度的力量失控，在他修炼《天罡正法》后是从未发生过的。柳三娘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刻入他灵魂的诅咒，轻易就能引爆他最深沉的怒火。
但紧接着，一种更深的诡异感笼罩了他。
他用力回想第一个梦。
那个无面女子的背影......那个华丽而古老的衣裙......那种空虚无物的“凝视”......
再回想第二个梦。
柳三娘那鲜艳的红衣......晃荡的双足......熟悉的背影......
在彻底惊醒的那一刹那，在意识介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模糊瞬间，他好像......看到了某种难以置信的重叠？
那个无面的、古意盎然的女子身影，似乎......竟然......与柳三娘那红衣妖娆的背影，完美地重合了一瞬！
仿佛她们本就是一体，或者说，柳三娘只是某个更古老、更诡异存在的一件外衣，一个化身？
这个念头让李炫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远比梦中那无面的凝视更加惊悚。
他绝不相信这是无缘无故的梦。
第一个梦，或许还可以用日有所思来解释。但紧接着第二个关于柳三娘的梦，以及那离奇的重叠感，还有这严重的力量失控......
这更像是一种警告，一种预示，或者说......一种来自冥冥之中的“提示”。
柳三娘，这个与九菊一流似乎有所勾结的女人，她与昆仑山有何关联？与那枚指向昆仑的“开元通宝”镇魂钱又有何关联？与那千年前的唐朝秘闻、杨贵妃的传说，是否也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而那无面的女子，她又是谁？是杨贵妃残留的某种意念？还是某个更古老的、与黄泉眼计划相关的存在？她为何“看向”自己？
李炫缓缓从废墟中站起身，踩着一地的狼藉，走到窗边。窗外，秦岭的夜漆黑如墨，雨丝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他知道，这两个梦，尤其是那瞬间的重叠，绝非偶然。它们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一扇通往更深远、更恐怖真相的大门。而这条线索，与昆仑山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柳三娘......或许不仅仅是仇敌那么简单。在她的背后，似乎隐藏着关乎整个黄泉眼计划，甚至关乎千年秘辛的巨大阴影。
天，就快亮了。
李炫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怎么回事？”王队长带着两名队员破门而入，看到房间内的景象顿时愣住。
李炫喘息着收回幽冥刃，眼神恍惚：“没事...做了个噩梦。”
王队长示意队员们退下，关上门低声道：“你刚才的灵力波动很强，整个指挥部都感应到了。”
王队长锐利的目光扫过满屋狼藉，最终落在李炫略显苍白的脸上。他没有追问那声巨响和灵力爆发的细节，而是沉稳地挥退闻声赶来的队员，反手关上了房门。隔音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屋内只剩下两人和一片废墟。
“做噩梦能做成这样？”王队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军人的直白和战友间的关切，“李顾问，咱们是生死之交，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或许能轻松些。”
李炫深吸一口气，胸腔内翻涌的情绪渐渐平复。他感激王队长的信任，但幽冥界的经历、《推背图》的秘密、与柳三娘那纠缠着师门血仇和幽冥诡计的过往，以及刚才那诡异重叠的梦境...这些太过光怪陆离，甚至牵扯到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弄明白的身世之谜。他无法，也不能将这些和盘托出。这不是不信任，而是有些重担，只能自己扛。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岔开了话题：“可能是白天精神太紧绷了。天快亮了。”
王队长是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李炫的回避。他眼神微动，但并没有继续逼问，只是点了点头，顺着李炫的话看向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雨不知何时停了，山林间弥漫着破晓前的寒气和湿润的泥土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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