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龙剑的寒意如毒蛇般顺着掌心攀爬至肘间，苏怀青的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指节凸起如嶙峋怪石。井台方向传来的凿骨声愈发清晰，那声响并非来自人间器物，而是像有人用指骨在刮擦黄泉路的石板，带着穿透骨髓的阴寒。她提剑狂奔，靴底碾碎坟头的野蒿，浓郁的苦香混着腐土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是死亡的前奏曲。
祖坟区笼罩在紫黑色的雾霭中，守祠人残存的槐木枝桠如枯骨般插在苏慕礼碑前，原本洁白的花朵已化作墨色的花苞，苞尖凝结着水珠般的血滴。碑面 “苏慕礼” 三字如活物般蠕动，龟裂纹隙中渗出黑血，那血液并非液态，而是呈胶状，缓缓向下攀爬，在碑脚聚成小小的血泊，血泊中倒映着一轮扭曲的血月。
“砰 ——” 坟土炸开的瞬间，苏怀青挥剑劈向空中，却只斩落几片腐朽的戏服残片。玉娘的骸骨破土而出时，肋骨间还缠着半截水袖，绣着的并蒂莲已褪成枯黄色，花瓣间卡着半粒臼齿。左手指骨的断口处，七枚青铜铃铛呈北斗状排列，每一枚铃铛内都封着一缕发丝，发丝末端还粘着干涸的血痂。
“这些契约……” 苏怀青用剑尖挑起泛黄的纸页，只见每张契约的落款处，苏慕礼的掌纹都盖在玉娘的指印之上，仿佛是一种残酷的压制。突然，骸骨的颈椎发出 “咔嗒” 轻响，空洞的眼窝转向她，右手指骨如利爪般扣住她咽喉，腕间银锁片 “怀青” 二字突然迸出火星，灼烧着她的皮肤，锁片缝隙中渗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细小的人脸，每张脸都带着与玉娘相似的哀伤。
火光中，光绪二十三年的场景如老电影般闪现：风雪交加的夜晚，风水师手持银簪站在祖坟东北角，玉娘的骸骨被铁链捆在槐木柱上，脊骨上的咒文每刻下一笔，她的魂魄就发出一声悲鸣。苏慕礼站在一旁，手中捧着青铜铃铛，眼神中既有不忍，又有一丝决绝。
“东北艮位…… 是困住地龙的要穴……” 守祠人的声音从槐木枝桠中渗出，枝桠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仿佛是岁月的伤痕。苏怀青挥剑掘土，斩龙剑与岩石碰撞，溅出的火星点燃了坟头的枯草，火光中，她看到薄棺盖上的二十八宿图，每一颗星宿都对应着一具婴孩的胎骨。
棺内的景象让她险些握不住剑柄：三十具婴孩胎骨堆叠在一起，最小的不足巴掌大，头骨上的囟门尚未闭合，却被刻上了血红的咒文。为首的婴骸腹部肿胀如球，胸腔爆裂处掉出的族谱残页上，八个聋哑工匠的名字被朱砂划去，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取其纯阳骨，可镇地龙之首。” 苏怀青忽然想起祠堂梁柱上的那些凹痕，原来那不是虫蛀的痕迹，而是工匠们被活埋前抓挠的印记。
“风水师！你拿无辜者的性命来养阵！” 她怒吼着挥剑劈向婴骸，却见剑刃穿过骨缝，带起一阵阴风。远处的风水师虚影鼓掌轻笑：“苏家祖坟下埋着九代人的怨气，这些骨头不过是锦上添花。你看这满山的坟茔，哪一座不是用活人镇的？”
地脉震动愈发剧烈，每一座坟茔都在颤抖，仿佛地下有千万只手在推挤着棺木。先是一具孩童的骸骨破土而出，接着是穿着官服的男尸、戴着凤冠的女尸，他们的关节处都嵌着青铜铃铛，铃舌是各式各样的骨头：指骨、肋骨、甚至是婴儿的锁骨。玉娘的骸骨发出尖啸，万铃齐震的刹那，苏怀青的胎记如火山喷发般溃烂，槐树根须从伤口钻出，缠绕着她的手臂，根须末端开着惨白的花，每一朵花中都有一张模糊的人脸。
“怀青，剜心！只有你的血能破这骨咒！” 守祠人的声音已经虚弱到几乎听不清，槐木枝桠上的最后一片叶子飘落，露出里面藏着的半枚玉珏。苏怀青望向远方的井台，双生子的摇篮在风中摇晃，红绸带猎猎作响，仿佛是在为她送行。
斩龙剑刺入心口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她感受到剑尖刺破皮肤的凉意，感受到血液涌出的温热，感受到槐树根须在血液的滋养下疯狂生长的力量。玉珏吸收着她的鲜血，阴阳鱼纹逐渐变得清晰，青光中，她看到了玉娘临终前的脸 —— 那是一张充满了母爱和决绝的脸，她将双生子的血抹在苏慕礼的脊骨上，用自己的生命下了最后的诅咒。
“以我骨为咒，苏氏血脉，永世不得超生……” 玉娘的声音在青光中回荡，万具尸骸的铃铛同时炸裂，青铜碎片如暴雨般落下，每一片碎片都刻着不同的咒文，在空中组成了巨大的《骨咒怨》全文。玉娘的骸骨终于坍倒，脊骨上的咒文如蝴蝶般飞舞，最终凝聚成血色谶言：“骨咒既破，怨铃当出；九泉门下，万魂同哭。”
当晨光终于刺破乌云时，苏怀青跪在一片狼藉的祖坟间，斩龙剑插在身边，剑柄上缠绕着守祠人最后的槐木枝桠。她望向井台，双生子的摇篮空无一人，只有红绸带上系着一枚青铜铃铛，铃身刻满了《骨咒怨》的咒文，铃舌是一枚婴儿的乳牙，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清脆而哀伤的声响。
远处，地脉的震动逐渐平息，坟茔中的骸骨渐渐化为尘埃，只有苏慕礼的墓碑上，“苏慕礼” 三字已经完全被血浸透，变成了暗红的颜色。苏怀青摸了摸心口的伤口，那里已经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平静。她知道，骨咒已经破除，但怨气依然存在，九泉之下，还有无数的灵魂在等待着安息。
她站起身，握紧那枚青铜铃铛，铃铛上的咒文在晨光中渐渐淡去，露出了里面刻着的两个小字：“念玉”。苏怀青忽然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妹妹，或许，这就是她们之间最后的联系。她将铃铛收入怀中，转身走向远方，晨光为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而她的身后，是逐渐消散的阴云和重新归于平静的祖坟。
从此，湘西老镇的井台上，时常会传来若有若无的铃声，有人说那是玉娘在寻找自己的孩子，也有人说那是守祠人在守护着这片土地。而苏怀青，带着斩龙剑和那枚青铜铃铛，踏上了新的旅程，她知道，属于她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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