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璟予几乎没有思考便说了同意。沈珒感动的同时又觉得愧疚，他说：“对不起，让孩子们受委屈。”
“怎么会！”温璟予侧过身子看他，“那是他们的亲奶奶，怎么会受委屈。奶奶在天之灵会保佑他们两个，健健康康的长大。”
沈珒笑了下，声音略沉：“谢谢你，这么通情达理。”
车子泊入地库，下车前，温璟予对他说：“沈珒，有件事我想跟你谈一谈。”
“嗯，你说。”沈珒很平静，甚至是过于平静，每年的这几天他都会这样，陷入低落潮湿的情绪里。
奶奶的去世，一直是他心上无法愈合的伤口，那句“奶奶只能帮你到这了。”一直萦绕在沈珒脑子里。
如果说他在这段婚姻里唯一觉得有遗憾的地方，便是奶奶的离去。
一直以来，沈珒都在独自舔舐伤口，他并不想温璟予也因此而感到内疚。毕竟，她什么都没做错。
温璟予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也知道你心情不好的原因，我更知道你不想让我帮你。可沈珒，让我在岸上看着你挣扎，这同样残忍。”
沈珒紧抿着唇，指节泛白。
温璟予轻轻握住沈珒的手臂，“接纳我，我是你最亲密的伴侣，在这个世界上，不分你我。”
沈珒干咽了下，嘴唇翕动。温璟予倾身过去，将沈珒抱在怀里，像个母亲一样安抚：“亲爱的，痛苦分给我一点，好吗？”
沈珒没有说话，把头更深地埋在她怀里。他声音闷沉，像是从胸腔里发出。
他说：“奶奶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温璟予的手肘贴着沈珒后颈，手掌轻抚他后脑的短发，一下接一下。她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着……
“那天，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看她的。她的手很暖，手背让还插着输液针。她摸我的头发，摸我的眼睛，她叫我誉儿，她神智非常清晰。
她对我说了很多话，我当时脑子很乱，好多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最后那句，清清楚楚地记得。”
沈珒缓了缓，“她说，誉儿，奶奶只能帮你到这了。”
温璟予心里咯噔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检测仪开始报警，她心率蹦成了一条线。”
“我不记得自己喊了什么，只知道我爸他们很快从病房外冲进来。”
“还有医生，护士，很多很多人。”
“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还是那样暖，人却永远的离开了我。”
顿了顿，沈珒说：“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担心的人还是我。”
他声音干涩暗哑，几度哽咽：“我总在想……我在想，她走的那么决绝，会不会是因为我。”
温璟予的手僵住了，她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死亡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怀里的男人开始发抖，紧接着是粗重的喘息夹杂着干咽，他想吐，却吐不出来，像是溺水之人发出的最后的求救。
温璟予人在岸上，慢慢看着沈珒沉入水底。
她想伸手捞住他，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她只能用力抱紧他，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她一遍一遍说：“对不起。”
她说：“让我跟你一起承担。”
他们在地库待了很久，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接吻时，唾液交换的声音。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喘息。
他会在这样亲密的行为中获取到她身上的能量。
这样安静又狭窄的空间，让两个人的精神完全放松又完全专注，好像只是抱着，什么都不做，也会有能量在他们中间传递。
沉默了很久，他终于愿意开口。
沈珒说：“谢谢你。”
温璟予问：“谢我什么？”
“供养我。”
沈珒离不开温璟予，她是他精神上的供养者。他把自己最脆弱，最疲惫，最无力的那些碎片放在她那儿，她小心翼翼收起来，用血肉滋养，补好，再还给他。他们之间，不仅仅是肉体的依恋，更是灵魂的伴侣。
忌日当天，上午十点，沈家所有人，一同出现在八宝山公墓。老老少少，整整齐齐。
墓碑背面刻着她的生平，正面是一张黑白照，是冯淑珍年轻时的照片。
沈卫国轻轻摸索着墓碑上的名字，在那个名字旁，还有一小块空位置，那是他给自己留的。
沈卫国轻唤去世爱人的名字：“淑珍～”爱人的形象立刻出现在他脑子里。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梳着学生头的年轻女子，头戴65式单帽，一身绿军装，向她缓缓走来。
她还是那么美，音容笑貌，恍如昨日。
三年了，时间好像是最留不住的东西。
她已经离开三年。
沈卫国的身体愈发不好，离死亡越近，他越沉。仿佛死亡对于他来说，不是终点，是重逢。
宋凝作为沈适的妻子，第一次过来祭拜。小时候，这位慈祥的老人，待她也很和气。
宋凝深深鞠躬，“奶奶，第一次过来看您，希望您别介意。”
葬礼的时候，宋凝人在国外，没赶得及参加。这次祭拜，因为她怀孕了，原本两家长辈都不想让她去，但宋凝坚持，沈适也同意，两人便一起过来了。
沈适握紧宋凝的手，“奶奶，我也有自己的孩子了。明年，我带孩子来看您。”
两个小东西，被爷爷奶奶抱在怀里，懵懂而天真地同他们的太奶奶打招呼。他们还太年轻，不知道去世的含义。
沈修肃拄着拐杖，默默注视着母亲的墓碑，脑子里都是孩童时的回忆。记忆中，有妈妈白皙的脸，动听的歌喉和温柔的手。母亲的爱像潺潺细流，滋养着他成为一个温暖的人。
沈修远比平时沉默，他自小性格桀骜不安稳，小时候没少闯祸。记忆中，父亲是严厉的，母亲是温柔的，他却总觉得自己跟母亲不亲厚。年轻时，他像个渴望出逃的猎鹰，迫切想逃到更广阔的天地去。
如今飞得又高又远，回头看，巢穴里却再也没有母亲。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人生所求的圆满一直都在身边。
祭拜结束，有序离场。
温璟予跟沈珒走在最后面。
离开前，沈珒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
那天阳光很好，风也温柔。温璟予轻轻握住了沈珒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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