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雨并不像预想的那样停住，一连几天都是刚停不久又倏地下起来，在外行走一圈衣衫边缘便会被鞋子的踩踏沾起密密麻麻的泥点儿。
顾寒今给家里写了信报平安，这样的雷阵雨对于夏天而言并不稀奇，无非就是比前几年的雨更大一些，估计明天或后天就会放晴。
在韩家待了几天，顾寒今父子都觉得韩家的氛围很好，一家人其乐融融，姊妹和睦。
那位帮助他们的姑娘是韩家三小姐，是位很好的姑娘，经过几天的相处，顾玄卿总觉得自己对韩初姒有些特别的感情。
他认为这有些荒诞，明明才短短几天，不说是他，他告诉韩初姒她应该也是不信的。
雨停了。
顾家父子留下谢礼，道谢后便道别离开枭城，坐上马车后顾玄卿有种不真实感，这几天好像过了很久，好像他就是韩家人，只是他不是。
他被那样纯粹单纯的情感打动，在韩家待的几天，他听到许多关于那位小姐的事，那位韩三小姐十分善良，因为家中宠爱，所以她这份善良向来无所顾忌。
她总是乐于帮助所有人，自身像个精力永远用不完的小陀螺。
这位小姐并没有因为家中的下人是奴仆而觉得他们低人一等，爹爹很喜欢这一点，因为京城的阶级观念很重，不说奴仆，有些人就连百姓也是看不起的。
不知为何，那困扰他的问题，他觉得她能答得上，又或许，他想知道她的答案。
“如果你要知道一件不好的事，说出去会让两个人的关系不好，让其中一个人难做，你会选择告诉他吗？”
韩初姒很认真：“如果是那个人的确错了，我会告诉他，如果对方在乎这段关系就不会这么做了，如果是有误会，我希望双方可以说开，不想一段关系就此破裂，所以我还是会说。”
“毕竟事情总是要得到解决，藏着掖着只会越拖越久，而且，做错了本就该承担错误。”
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当时只是缺一个指向标，明明没有怎么接触，他的脑袋里却都是这位小姐，这应该只是一时的悸动。
顾玄卿捂住心口呼着气，他不太相信一见钟情，韩初姒应该也不会相信，而且现在，只要离开枭城后他们就不会再有关联。
一年后——
他发现，这一年里，他总会想起她，想起韩初姒第一次帮助他们时看向他和爹爹的眼睛。
心里想着那双眼睛，他便不由得地勾起笑，那确实个善良的好姑娘，从初遇也是看得出来的，她去抓那些卖假货的商贩是因为枭城名声受损，有家里做玉石生意的原因，但更多是为了散户。
如果枭城被扣上卖假货的帽子，大户会受到影响，散户更是雪上加霜，因为卖假货的多是“散户”，这样比起来，大多客人都会去买大户的玉石，小商贩的地位岌岌可危，本身是各不相干的，因为外来人这么一搅混，如果愈演愈烈甚至整个枭城的地位名声都会一落千丈。
而她就这样大街小巷的寻着，寻找着那些以次充好的人，一开始一个两个不在意，这样的人太多，官府都开始重视起来。
才回京城时他确实听闻有人在枭城买到假货，但后来听说官府开始严查这种情况这样的行为才慢慢消失，他知道这是官府的功劳，但她也出了一份力。
他觉得自己对只见过几面的韩初姒，确实有特别的感情。
而他越是深思，这样的情感越是强烈，想要找到答案，要先找到她。
韩初姒会怎么想？应该会觉得他有点轻浮？才待一起几天就说喜欢，不管结果如何，顾玄卿知道，他是心里自己需要给自己一个答复，无关其他。
所以他告诉了父亲，这份时隔一年的喜欢，他想趁着得空去一趟枭城，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总是要给这段经历一个结果。
顾寒今看着面前这个比他还高的儿子，又想笑又无奈的摇摇头，他知道自己儿子性子淡，已经过去一年，他说他可能喜欢那位姑娘，迟钝的不可思议，但他又欣慰，他找到了喜欢的姑娘，虽然不知道那位姑娘是否婚配，但顾玄卿把这些告诉他，他也希望能有一个好结果。
得到父亲的应允，顾玄卿又和父亲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和姐姐，她们才知道顾玄卿心心念念着一个一年前遇到的姑娘，当时他们提过这个姑娘，帮助了他们，所以墨青华和顾言双也赞成。
马车驶在山间，鸟鸣声和窗外青绿的景色并没有勾起顾玄卿观赏的兴趣。
如果韩初姒有婚配怎么办？如果她拒绝怎么办？会不会很打扰？会不会很冒犯？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无数个疑问从他的脑子里不断涌出，顾玄卿竟萌生出了现在回京城的想法。
顾玄卿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自己，他现在就是个胆小鬼，害怕得到答案又期待得到答案，这段路才出京城的时候觉得好远好远，住了一晚上客栈，又觉得变得好快，仿佛下一秒就会看到枭城的城门。
虽然带了礼物，但这样的贸然打扰还是让他心里没底，但是，他想试一试，他不想错过她，即使是得到韩初姒的厌恶——这也是结果，只是是坏结果。
当他向门卫说想见三小姐，似乎是见他眼熟，没说来意就替他去找了韩初姒，顾玄卿呼吸急促，心也七上八下。
他在想，路上想的见韩初姒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韩初姒听说有人找她，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出于礼貌，还是去到门口，看到个极熟悉的面孔，反应几秒想起是去年下大雨时在她们家借住过几天的少年。
这一年来他的变化不大，手上提着包装精美的盒子……难不成是后知后觉的谢礼？但是他爹爹当时已经谢过了，这让韩初姒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玄卿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他忘记应该怎么说了，酝酿一路的话，他忘了。
但是，他还是想告诉她。
……
顾玄卿已经忘了当时他说的什么话，只是记得当时很慌张，怕的很多，怕她已经订下婚约怕她厌恶怕她拒绝怕她觉得他是说笑，便解释着自己的迟钝和喜欢，嘴越说越急，每个字都着急蹦出来，他自己都听不懂。
但是韩初姒笑了。
倒不是被话语打动，毕竟她也没听太懂，只是知道大概意思，他第一次见她就喜欢她，而因为许多原因所以到现在才说，然后是一长串的解释自己不是儿戏……
话语并不能作为是否情真意切的证明，她也见过有人情话张口就来，作为商人的女儿，她见过许多不同的人，但当时，她看到了少年眼里的真挚，她知道，那不是装的。
韩初姒给了他一个机会，如果能在三个月内让她喜欢上他，他们就可以试着相处一下，说实话，她觉得当时的自己就挺儿戏。
她告诉了家里人这件事，娘亲觉得她这样草率决定是对自己的不负责，还不了解他就轻易许下承诺，虽然之前一起待过几天，但几天几个月根本没办法彻底了解一个人。
如果是在韩初姒面前作戏让她真的喜欢上他，那韩初姒这辈子就毁了。
“没事，爹娘，我有分寸。”其实她没有，韩初姒也觉得自己答应得有些草率，只是又觉得自己都这样说，那后面的行为都只会是“考察”，可以说不喜欢。
顾玄卿记下这个三个月的约定，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报平安，打算留在枭城，第一天应该做什么？心里没底。
……
韩初姒本以为会见到他，就算只是短期的热度，前面几天总不至于就消散，可他没出现，她想，大概是知难而退了吧。
莫名其妙的人，隔了这么久过来说喜欢她，她这样说了他又马上离开。
韩初姒在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走着，路上是琳琅满目的玉制品，又莫名想到一年前她和顾玄卿闲聊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没有离开枭城，那他会在哪儿？
她对顾玄卿的印象不深，只是想起他当时说话有些磕巴，但人很真诚，在韩府待的那几天爹爹也挺喜欢他。
算了，管他的。
帮张伯看了会儿摊，韩初姒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在这么多的行人里，顾玄卿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对感情不太了解，因为她没喜欢过别人，又或许是她谁都喜欢，她喜欢爹娘，姐姐和弟弟，也喜欢天启的所有人，只要是真的有需要，她都很乐意帮助。
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冒出一个人说喜欢，她的确不太好分辨出他话语的真实性，这样想来，顾玄卿和其他人确实没什么不一样。
她远远就看见顾玄卿直直的站在府门前，心里震了一下——她以为他走了。
顾玄卿也看见了她，他们就这样互相盯着对视几秒，然后韩初姒先没忍住笑出了声。
“韩姑娘，你现在有空吗？!”顾玄卿向她跑来。
她看着顾玄卿，愣神片刻才答应道：“有。”
“我想和你一起出去走走。”顾玄卿朝她笑着，韩初姒眨眨眼，轻轻点了下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直到出了城，顾玄卿终于鼓起勇气：“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空气中仿佛有只乌鸦飞过。
??■◤?…………(我是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