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觉的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铁锈味的油漆混着檀木香往鼻腔里钻。
他撑着天鹅绒座椅扶手坐起来时，水晶吊灯的光晕正像被风吹皱的水面般摇晃——不是灯在晃，是他的视线在晃。
\"周觉！\"
林棠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他偏头，看见女大学生正抓着沈铎的战术背心边缘，两人都半蹲着，身后的红色幕布后漏出断断续续的掌声。
那掌声不对劲，像被倒着播放的磁带，先有尾音后有重音。
\"看舞台。\"沈铎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特种兵特有的警觉，他的匕首已经出鞘，刀尖却没有指向任何活物，而是虚虚点向舞台中央。
周觉顺着看过去。
聚光灯下，穿燕尾服的男演员正倒着往台后退。
他的右手从空中\"抓\"回半朵玫瑰，花瓣却逆着飘落轨迹缩回花茎；台词从他嘴里倒流出来——\"福——音——降——临——\"，每个字像被拆成碎片重新拼合，周觉却听出原句该是\"降临的福音\"。
\"系统提示。\"林棠的手机突然在掌心亮起，冷白的光映得她指尖发青，\"目标：演出结束前，修正剧本。\"
周觉的后槽牙轻轻咬合。
魔术表演里，倒带式的错序是最基础的误导手段，但这里的\"倒放\"不是视觉欺骗——男演员每一步的鞋跟压痕都在台布上逆向淡去，花瓶里的水正从地面倒流回瓶颈。
\"逆序推理副本？\"林棠的指甲掐进掌心，\"我在新手教程里听说过，这类副本的规则是......\"
\"规则会吃人。\"周觉打断她。
他站起身，黑色魔术外套扫过座椅扶手的金线——这是他现实里常穿的那件，说明元界没剥夺他的随身物品。
很好，道具还在。
舞台上的男演员突然踉跄，原本该是向前摔倒的动作，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拽着后颈，整个人\"弹\"回了原位。
他的瞳孔在倒转的光影里剧烈收缩，周觉看得清楚——那不是Npc的机械反应，是真实的恐惧。
\"试试干扰。\"沈铎的匕首在指间转了个花，\"我之前在沙漠副本里，直接破坏场景核心道具就能重启规则。\"
周觉没阻止。
他太清楚沈铎这类人的思维模式：用暴力撕开迷雾是刻在骨血里的本能。
但当沈铎的匕首尖即将刺穿男演员的燕尾服时，异变发生了。
男演员的嘴突然大张，倒流的台词变成尖锐的蜂鸣。
花瓶里倒流的水炸开，玻璃碎片逆着飞向天花板，却在中途改变轨迹，像被无形的手揉成乱麻——原本该是顺时针旋转的烛台开始逆时针打转，本该在后台的提词员突然出现在舞台左侧，正倒着往幕布后\"退\"，手里的提词板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停\"。
\"停手！\"周觉冲过去拽住沈铎的手腕。
特种兵的肌肉绷得像钢筋，他却用魔术里\"错位抓握\"的技巧，在沈铎反应过来前卸了他的力。
匕首当啷落地。
\"每一次干预都会让混乱指数叠加。\"周觉盯着舞台上正在\"融化\"的提词员——那人的下半身正像蜡像般扭曲，却不是倒放，而是彻底的无序，\"这不是简单的逆序，是逻辑链断裂后的连锁崩塌。\"
林棠的手机屏幕开始闪烁红光，系统提示变成血字：\"异常值+17%。\"
\"那怎么办？\"她的声音发颤，\"总不能眼睁睁看它崩溃吧？\"
周觉没回答。
他的视线黏在男演员的鞋尖上——对方每一步后退的步幅都精准到厘米，和普通倒放不同，这些动作里藏着某种规律。
就像魔术表演的走位表，每个位置都对应着观众的视线焦点。
\"走位节奏。\"他突然低笑，\"老千出千时，会用固定步频混淆荷官的注意力。
这里的演员在倒放，但步频没变。\"
林棠凑近看：\"确实......他退三步停半秒，和正常表演时的节奏一样。\"
\"所以断点不在动作本身，在动作之间的衔接。\"周觉的指尖轻轻敲着太阳穴，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就像变牌术里，换牌的时机永远在观众注意力转移的瞬间。
系统的漏洞，应该在这些'注意力空白区'。\"
沈铎弯腰捡起匕首：\"需要我去制造空白区？\"
\"不用。\"周觉的目光扫过观众席最边缘的位置——那里的座椅蒙着防尘布，地毯上积着薄灰，\"真正的空白区，是系统懒得填充细节的地方。\"
他走向边缘区时，鞋底碾过积灰的声音格外清晰。
林棠想跟，被沈铎拉住摇头：\"让他去。
这小子的脑子比我们转得快。\"
边缘区的座椅突然发出吱呀声。
周觉停步，看见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洛渊翘着腿坐在那里，手里翻着本旧剧本，封皮上的烫金字母已经剥落，露出\"RESEt\"的字样。
\"这不是表演。\"洛渊的声音像浸在凉水里的琴弦，\"是系统在自我修复。
你之前在图书馆触发了数据侵蚀，现在它要......\"他的手指划过剧本某一页，\"用逆序剧场清洗异常代码。\"
周觉的瞳孔微缩：\"所以演员的恐惧是真实的？
他们是被卷进来的实验体？\"
\"你以为元界的Npc都是代码？\"洛渊合起剧本，封皮上的灰尘簌簌落在他墨绿西装上，\"有些是现实里的意识投影，有些......\"他抬眼，\"是和你一样，回不去的人。\"
观众席突然响起玻璃碎裂声。
周觉转头，看见舞台上的提词员已经彻底\"融化\"，男演员的脸正以诡异的速度衰老又年轻，像被按了快进的录像带。
系统提示疯狂跳动：\"异常值+42%警告：核心程序超载\"。
\"该回去了。\"洛渊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他的身体开始像旧电视信号般雪花化，\"记住，剧本的起点不在舞台，在......\"
话音被电流声切断。
周觉转身时，边缘区的座椅已经空了，只剩那本旧剧本静静躺在地毯上。
他弯腰捡起，扉页上用红笔写着：\"修正的不是剧情，是观察者的视角。\"
\"周觉！\"林棠的尖叫穿透混乱。
他抬头，看见沈铎正用匕首卡住即将砸向林棠的烛台——那烛台本该在倒放中升向天花板，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方向，直愣愣砸下来。
周觉的手指在魔术外套内侧摸索，触到藏着的记忆金属片——这是他从图书馆带出来的，纹路和洛渊颈后的一模一样。
某种滚烫的东西顺着指尖窜上大脑，他突然想起老魔术师千面张教他的\"记忆拼接术\"：当观众的记忆碎片散落时，用逻辑线重新串起来，就能制造出\"完整\"的幻觉。
\"沈铎！
拉着林棠退到台侧！\"他扯开嗓子喊，同时冲向舞台中央。
男演员已经彻底崩溃，身体像被揉皱的纸般扭曲，周觉却在这团混乱里捕捉到几段完整的台词碎片——\"钥匙在第三幕镜子不会说谎他本该在结局死去\"。
他想起魔术表演的最后一步：当所有误导都到位，就要用最直白的反转戳破幻觉。
周觉扯下领结，用记忆金属片在台布上划出三道线。
这是魔术里的\"引导线\"，用来固定观众的视线轨迹。
然后他将捡来的台词碎片按时间顺序排列——\"他本该在结局死去镜子不会说谎钥匙在第三幕\"。
系统提示的红光突然转为蓝光。
\"检测到剧本异常......\"机械音里带着明显的卡顿，\"允许继续。\"
舞台上的混乱开始减缓。
男演员的身体停止扭曲，他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重新完整的玫瑰；烛台缓缓升向天花板，倒放的掌声里终于有了正常的起伏。
\"你以为你赢了？\"
冷冽的女声从侧幕传来。
莫言抱着臂站在阴影里，她的指尖还在冒电火花，\"不，你只是让它想看看你会走到哪一步。\"
周觉抬头。
他的额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却笑得很轻：\"那就让它看清楚一点。\"
他走向舞台中央，面对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像真正的演员那样挺直脊背，右手抚胸，左手虚扶帽檐——这是老魔术师教他的谢幕动作，元界的系统里，从未设定过这个选项。
聚光灯突然熄灭。
黑暗里有风声灌入耳膜，周觉听见林棠的尖叫被拉成细长的尾音，沈铎的战术匕首掉在地上的脆响，还有洛渊在意识深处说\"起点在......\"的断句。
然后，整座剧院开始像被橡皮擦抹过的画，从观众席最后一排开始，化作淡蓝色的数据流。
周觉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往他的记忆里钻，不是疼痛，是某种温热的、熟悉的触感，像老魔术师的手按在他后颈，说\"小觉，该醒了\"。
\"ZJ-A001......\"
机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电流杂音。
\"觉醒进度：67%。\"
当周觉再次睁眼时，他正躺在一片虚空中。
四周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某种类似心跳的节奏在耳膜上震动。
他摸向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是血？
还是系统的数据流？
远处有光点开始聚集，像有人在虚空中点燃了一支火柴。
他想起洛渊消失前没说完的话，想起记忆里突然多出来的机械音，想起老魔术师说过的\"敲碎镜子的人\"。
这一次，他没有恐惧。
因为他终于明白，元界的镜子里，从来就不是什么倒影。
是另一个自己，正在敲碎镜子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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