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弥漫，京城东南的工部火坊，早早便燃起了数十座巨炉。
炉火轰鸣，赤红的光芒透过烟雾，映得整片厂区如同一座燃烧的火海。
铁槌的敲击声此起彼伏，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空气中混杂着焦炭的炙热气息、铁矿的腥涩味，以及木料焚烧的苦涩烟尘。
宁凡身着便甲，未带冕旒，只披一袭素色玄衣。
他站在炉前的高台上，手扶栏杆，目光深沉地俯瞰着这一切。
火光映照下，他的神情既有几分冷峻，也掺杂着抹不去的忧思。
在他身后，工部尚书陆瑾恭谨而立，额角布满细汗。
“殿下，依照您的旨意，雷铜与青秸已完成初步熔合。”
“只是，这种奇材过于反常，炉火若稍有偏差，便会自燃爆裂。”
陆瑾声音压得极低，却仍能听出颤意。
宁凡缓缓转头，眼神锋锐如刀。
“失败一次，可重来。”
“但若不尝试，玄朝舰队，将永远困于碧涛之局。”
陆瑾低头，深深一揖，不再言语。
炉火轰然喷涌，赤色的光芒宛如火龙扑出，几名炉工被炙得连连后退。
他们的双臂布满烧痕，却依然紧咬牙关，不敢有丝毫懈怠。
宁凡的眼神扫过，心头微微一震。
他知这些人中，有不少是因饥荒被征来的民夫，原本只是农田里挥锄的庄户，如今却在炉火间赌命。
铁水翻涌，青铜与雷铜相互交融，发出刺耳的嘶鸣，仿佛金属也在哀嚎。
陆瑾上前一步，双手颤抖着推入调节的风箱。
顿时，火焰高涨，照亮了整个厂区。
赤红之中，熔融的金属渐渐转为诡异的金青之色，光泽幽冷，仿佛海底的暗流闪烁。
宁凡目光一紧。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奇材——能抵御风暴、又能导引雷霆的复合铜。
几名工匠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将熔液倒入特制的模具。
模具由厚重的石灰与黏土混炼，外壁刻着繁密符纹，仿佛在压制那股躁动。
“殿下，此乃初铸之‘雷骨铜’。”
陆瑾低声禀报，额头冷汗顺着鬓角滚落。
宁凡伸手，隔火而探，感受到一股刺痛的电息，瞬间爬满手心。
他眼神一亮，低声吐出两个字。
“成了。”
这一刻，周围的工匠们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呼喊，眼中浮现出久违的光。
然而，宁凡却没有露出喜色。
他清楚，这只是第一步。
雷骨铜若要应用于舰船，仍需无数次淬炼、打磨，方能抵御海风与盐雾的侵蚀。
他抬眼望向火坊外的天空，晨雾尚未散尽，隐隐有鸦鸣在远方回荡。
宁凡缓缓吐气，心中却生出一种更深的迫切。
——碧涛会不会在暗处窥伺？
——若他们已知玄朝试炼新材，又会如何应对？
这些念头如影随形，却更让他下定了不容迟疑的决心。
“传我命令。”
他低声，却坚定无比。
“挑选十艘快舰，改装雷骨铜骨架。”
“先试其能，再论大规模炼制。”
陆瑾一愣，心头骇然。
“殿下，这等奇材尚不稳固，贸然上舰，恐有溃散之虞。”
宁凡却摇头，目光如铁。
“若不以舰试，永远无法知其极限。”
“玄朝……已无太多退路。”
话音落下，四周寂静，只有炉火轰鸣作响。
几名工匠彼此对望，皆在眼底燃起某种难以言喻的光。
他们知，今日所铸，并非只是一种金属，而是决定国运的根基。
炉外，风渐起。
灰尘与雾气卷动，似有雷声在远处滚过。
宁凡负手而立，心口涌起一股说不清的预感。
他仿佛看见未来的大舰，披着金青之光，破雾而出，与海上风暴正面搏杀。
这一刻，他胸口的血脉也在隐隐颤动，仿佛与炉中金属产生共鸣。
火光照耀下，他的侧影坚毅而冷峻，如同铁石铸成。
陆瑾站在他身后，望着殿下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久违的信念。
或许……玄朝真的能以此，扭转海上的劫局。
厂区之外，数百工匠与役夫正默默等待。
他们的面庞被烟熏得漆黑，双眼却闪烁着微光。
没有人说话，只有整齐的呼吸声，仿佛在与炉火一同跳动。
宁凡缓缓抬手，掌心仍残留着雷息的刺痛。
他知道，这痛楚，正是未来的起点。
——
午后，雷鸣自东而来。
乌云低垂，压得整个厂区昏暗。
几道电光划破天际，瞬间照亮大地。
宁凡凝视那一抹白光，心中涌起深深的战意。
若天命在此，便借雷霆为刃。
若敌寇来袭，便以雷舰破浪。
工部的火坊，在风雨欲来的天地之间，燃烧得愈发炽烈。
雷骨铜的熔铸，才刚刚开始。
宁凡的战局，却已然逼近最险的关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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