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的兖州府衙，空气里浮动着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里摇曳，把墙上巨大的沙盘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荀彧的指尖，沾着不知何时蹭上的细沙和一点暗红的血痕，正缓慢地、极其用力地划过代表徐州的沙丘边缘。沙粒摩擦着皮肤，那点血痕便更清晰了些。
“哈哈哈！”曹操洪亮的笑声猛地撞破了沉闷。他抖了抖手里那卷帛书，眼睛亮得像发现了猎物的鹰隼，“文若！你听听，吕布这头虓虎，竟肯低头递上降书！如何？是杀是留？”他大步走到沙盘前，几乎把降书戳到荀彧眼前，那股子得意劲儿活脱脱像是刚摸到一手好牌。
荀彧的目光终于从沙盘上移开，落在曹操脸上，又缓缓扫过那卷降书。他脸上没什么波澜，像平静的深潭。突然，他伸手一把抓起案几上那支代表调兵遣将的令箭，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在曹操略带惊愕的注视下，荀彧两手猛地一折！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府衙里格外刺耳。断开的箭杆露出尖锐的木茬。
“养着。”荀彧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他攥着那半截带着锋利断口的令箭，像是攥着一把匕首，猛地将它刺向沙盘上代表袁术地盘的位置！尖锐的木刺深深扎进他紧握的掌心，殷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一滴、两滴，沉重地砸落在代表徐州的地形图上，迅速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让他去咬袁术！”荀彧盯着那滩血渍，眼神冷冽，“这头饿虎，总得给他找块硬骨头啃，省得他回头惦记我们的粮仓。”那情景，像极了《三国杀》里发动“驱虎”技能时，手里总要故意留张看似无用的“废牌”当诱饵——吕布，就是那张最危险的“废牌”。
曹操脸上的笑容先是凝固，随即化作了然于胸的激赏，他重重一拍荀彧的肩膀：“好！驱虎吞狼，文若此计，妙！妙啊！”他看着荀彧掌心流出的血，又看看沙盘上徐州位置的血点，眼中精光闪烁。
三天后。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兖州清晨的薄雾，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高举着染血的战报，嘶哑着嗓子冲进府衙：“报——！温侯吕布，奇袭袁术广陵粮道，大破守军，焚其粮草辎重无数！”
捷报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府衙内，荀彧正背对着门口。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段染着暗红血迹的旧绷带，一圈一圈仔细地缠绕着佩剑的剑柄。那动作沉稳得近乎虔诚，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直到最后一圈缠紧，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只是对着闻讯赶来的曹操微微躬身：
“明公，虎已驱，狼已伤。此刻，该迎天子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许昌郊外，黄土官道被肃穆的仪仗队伍挤得满满当当。旌旗猎猎作响，戈戟森然如林。荀彧立在迎驾队伍的最前列，一身庄重的文士袍服纤尘不染。他微微垂着眼，目光却锐利地落在缓缓驶近的天子车架上。那车架高大华贵，金漆在阳光下刺眼，但细看之下，辕木上几道深深的裂纹，车壁上剥落的漆皮，都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破败与仓皇。荀彧的心底，无声地数着那些裂痕，一道，两道……昨夜观星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帝星紫微，黯淡无光，几乎被厚重的阴云吞没；而象征将帅的星辰，却异常明亮地汇聚于代表曹营的方位。这星象，是吉？是凶？
下一刻，车帘被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掀起。小皇帝献帝那张带着惊惶和稚气的脸露了出来，眼神怯怯地扫视着黑压压的仪仗和陌生的臣子。就在这一刹那——
“唏律律——！”
一匹受惊的御马猛地人立而起，发出凄厉的嘶鸣！混乱中，不知从哪个角落，“嗖”地一声，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射车架！
变故陡生！荀彧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一探，“锵啷”一声清越龙吟，竟是从措手不及的献帝腰间，瞬间抽出了那柄象征着天子权威的佩剑！寒光一闪，荀彧手腕疾抖，“当”的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将那支流矢格飞出去。
然而，这电光石火间的格挡太过迅疾。冰冷的剑锋在回撤时，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在献帝明黄色的龙袍袖口上，“嗤啦”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裂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死寂一片，献帝吓得小脸煞白，周围的侍卫、大臣全都僵在原地，无数道目光惊恐地聚焦在那道刺眼的裂口上——这可是大不敬！诛九族的大罪！
荀彧握着那柄犹带寒气的天子剑，指尖冰凉。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但下一刻，他猛地单膝跪地，双手将天子剑高高托起，头颅却昂然抬起，目光如炬，声音沉稳洪亮，响彻全场：
“陛下受惊！此剑煌煌，乃天子威仪所系！当斩尽世间奸佞宵小，以安社稷！”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和袍袖上的裂痕，都是为了彰显此剑锋芒、震慑不臣的必要之举。那姿态，像极了《三国杀》里荀彧发动“节命”——以自身受损为代价，换取主公更强大的力量。伤己补牌，以血饲主，这其中的凶险与决绝，只有执棋者心知肚明。
阳光照在冰冷的剑身上，反射出刺目的光，也照亮了荀彧眼中深不见底的平静。这盘以兖州为局，天下为注的大棋，才刚刚落下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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