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头的媳妇正坐在炕沿上缝喜帕，红丝线在素白的布上绕出个囍字，听见院里两个老头又在争执，忍不住掀了帘子出来。
“我说你们俩老古董，都什么年代了？”她把喜帕往石桌上一放，看着蹲在那里比划抬轿路线的李大山，又瞪了眼在旁边附和的自家老头子，“若溪结婚，开着咱家那辆加长轿车去接，风风光光的多好，非要让默默他们抬轿？还要背着新娘子过门槛？”
李大山手里的烟袋锅顿了顿，磕了磕烟灰：“这你就不懂了！老祖宗的规矩不能破！抬轿是显重视，背新娘子是图个‘步步高’的彩头，当年你嫁过来，不也是我背着过的门槛？”
“那是三十年前！”老陈头的媳妇叉着腰，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乱晃，“当年全村就一辆二八大杠，现在啥光景？孩子们在城里住惯了，穿西装抬花轿，不嫌别扭？再说若溪那性子，你让她被人背着，指不定当场就得跳下来跟你理论！”
老陈头在旁边嘿嘿笑：“让她跳？有默默在，还能让她跑了？”
“你也跟着瞎掺和！”他媳妇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我问你，彩礼备齐了？绸缎庄的地契过户了？还有李哲那边说的粮铺利钱，你跟账房交代清楚了？正事不办，就盯着抬轿背人的老规矩！”
李大山在旁边帮腔：“弟妹你这话就不对了，规矩是规矩，正事是正事，两码事。”他往老陈头媳妇跟前凑了凑，“抬轿的八个人我都选好了，都是村里身强力壮的后生，保证稳稳当当的。再说了，让默默背着若溪，那是告诉全村人，他得把我闺女捧在手心里疼。”
“疼不疼看心，不是看背不背。”老陈头的媳妇叹了口气，捡起石桌上的喜帕，指尖划过上面的囍字，“我是怕若溪委屈。她在城里读大学，同学结婚都是穿婚纱坐轿车，到她这儿突然来套老规矩，她脸上挂不住。”
老陈头这才不笑了，摸了摸下巴：“那……花轿也备，轿车也备？先坐轿车到村口，再换花轿进村？”
李大山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既守了老规矩，又不让孩子委屈。”他拍了拍老陈头的肩膀，“还是弟妹懂变通！”
老陈头的媳妇白了他们一眼：“就你们俩机灵。”她转身往屋里走，“我去给若溪打电话，问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婚纱，别到时候又说我这个未来婆婆不上心。”
院里的两个老头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都笑了。李大山往灶膛里添了块柴，老陈头摸出烟袋锅点上，红绸子在风里飘得欢，混着远处传来的唢呐声，倒比刚才争论时更有了几分喜气。
说到底，老规矩也好，新花样也罢，不过是两个老头想给孩子们最好的，又怕不合时宜的笨拙心思。而懂得圆融的，终究是把日子过成了烟火气的女人们。
李大山正蹲在院里给花轿缠红绸，听见屋里老陈头媳妇打电话说婚纱，当即扯着嗓子喊：“穿什么婚纱？白不呲咧的，一点喜气都没有！”
他扔下手里的红绸子，几步跨进屋里，指着墙上贴着的大红“囍”字：“就得按老规矩来！红棉袄、红盖头、绣花鞋，从里到外都得红透！当年你嫁过来时，不也是一身红？那才叫嫁闺女！”
老陈头媳妇举着电话的手顿了顿，对着听筒无奈地说：“你听听，你李伯伯又来劲了。”她转头瞪李大山，“现在年轻人都穿婚纱，洁白象征纯洁，多好看。”
“纯洁？”李大山往炕沿上一坐，烟袋锅在手里转着圈，“我闺女打小就纯，不用白衣服证明！红的才吉利，能辟邪，还能压得住那些惦记木匣的邪祟。”他压低声音，“你忘了当年在黑风洞，若溪娘怀她时，就是靠一件红肚兜才保住的胎？”
老陈头媳妇的脸色变了变，握着电话的手指紧了紧。这话戳到了她的软肋——二十多年前那场风波，她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可若溪……”
“她敢不穿试试！”李大山把烟袋锅往炕桌上一磕，“我是她爹！这事我说了算！”他缓和了语气，往老陈头媳妇身边凑了凑，“弟妹，咱守着这匣子，图的就是个安稳。红衣服辟邪，老祖宗传下来的理儿，不能破。再说了，让若溪穿得红堂堂的，也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看看，咱两家结亲，是天作之合，谁也别想搅和！”
老陈头从外面进来，正好听见这话，连忙帮腔：“他说得对，红的好，红的喜庆。”
“你也跟着起哄！”他媳妇瞪他，“上次默默说想拍西式婚纱照，你不还说‘洋气’？”
“那不一样！”老陈头挠挠头，“婚纱照拍归拍，正日子就得穿红的。盖头一蒙，花轿一抬，那才叫正经娶媳妇。”
屋里的电话还没挂，李若溪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点无奈的笑：“爸，陈伯母，我穿红的就行，红棉袄红盖头，都听你们的。”
李大山立刻眉开眼笑，对着听筒喊：“这才是我闺女！爸让绣娘给你绣了龙凤呈祥的嫁衣，保准比当年你娘那件还气派！”
老陈头媳妇放下电话，叹了口气：“行了行了，依你们。但说好了，婚纱照必须拍，红嫁衣穿完，我还得让孩子们穿西装婚纱拍一套，挂在新房里，也让城里人瞧瞧，咱陈家娶媳妇，老规矩新花样都有。”
李大山和老陈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笑意。李大山往炕桌上放了个红布包：“这是我托人在苏州买的红绸，做盖头用的，你让绣娘加点金线，更亮堂。”
老陈头媳妇打开布包，红绸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指尖划过布料，突然笑了：“行，都听你们的。只要孩子们好好的，穿红穿白，抬轿坐车，又有啥两样。”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红绸子上，映得满屋子都是暖融融的红。两个老头看着她拿起红绸子往绣房走，突然觉得，那些争来争去的规矩，说到底，不过是想给孩子们的婚事，多添点踏实的喜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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