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早已停止。
但那股看不见的恐惧却依旧在c-7生活区的每一个角落里回荡。
管委会的广播里，那个甜腻的女声一遍遍重复着，那只是一场“应对突发状况的全域联合演习”。
但是没有人相信。
演习不会让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卫戍部队士兵，脸上都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惶。
演习更不会让基地的网络信号，被管制到连内部论坛都无法登陆。
食堂里，稀稀拉拉地坐着一些人。
没有人说话。
只有勺子刮擦餐盘的，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此起彼伏。
角落里，那个独臂的李伯，只是沉默地盯着自己餐盘里那坨绿色的糊状物，眼神空洞。
自从上次为林哲出头后，他的营养膏份量就被削减了一半。
“呵，一个演习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
一个充满了优越感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说话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梳着油亮的头发，穿着一身浆洗得笔挺的制服，那是基地“青年精英团”的标志。
他的餐盘里，不仅有合成肉排，甚至还有两颗珍贵的，由地下农场出产的“圣女果”。
年轻人名叫陈宇，他的父亲是管委会的一名中层干部。
他用一种看乡下土包子的眼神，扫视着周围沉默的人群。
“真是没见过世面。”
“我们新夷州，拥有全世界最坚固的地下要塞，最先进的武器系统。”
“别说是一场演习，就算是外面的怪物真的打过来，又能怎么样？”
他用叉子得意地叉起一颗圣女果，放进嘴里，享受着那份普通人无法企及的酸甜。
“一群没脑子的丧尸而已，在我们的‘天剑’导弹面前，就是一堆会走路的烂肉。”
他的话，让周围一些同样年轻的人，露出了附和的笑容，压抑的气氛似乎都轻松了几分。
“说得对！宇哥说得对！”
“就是，怕什么！我们才是人类文明的希望！”
李伯缓缓抬起头，那只浑浊的独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来的不是怪物。”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但异常清晰。
陈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老家伙你胡说什么？”
“我亲眼看到，卫戍部队的通讯兵，从指挥中心跑出来的时候脸都白了。”
李伯的目光，越过陈宇，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层与冰冷的海水，望向了那片遥远的，却从未被遗忘的故土。
“我听到他喊……”
“对岸……对岸的舰队……”
“舰队”这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食堂里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空气再次凝固。
“胡说八道！”
陈宇猛地站了起来，因为激动，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对岸？哪个对岸？那片早就被丧尸啃光了的废土吗？”
“他们连饭都吃不饱，拿什么组建舰队？用木头筏子吗？”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像是在说服别人，更像是在驱散自己内心深处，那一丝不受控制的恐慌。
“就算……就算他们真的走了狗屎运，弄到了几条破船，又能怎么样？”
“他们要是有那个胆子，一年前就该来了！”
“现在跑过来，肯定是大陆上待不下去了，想来求我们收留！”
“一群叫花子！还想登我们高贵的‘新家园’的门？做梦！”
这番堪称颠倒黑白的言论，让在场所有稍有年纪的人都皱紧了眉头。
他们中的很多人，亲人，朋友，都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废土”之上。
“你……你这个不肖子孙！”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宇骂道。
“你忘了你的根在哪里了吗！”
“我们是华夏人！不是什么狗屁新夷州人！”
“根？”
陈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夸张地大笑起来。
“我的根，就在这座伟大的基地里！”
“至于华夏人？别搞笑了，那都是老黄历了！那个名字，连同那片土地，早就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你！”
“够了！”
一声沉闷的低吼，打断了这场即将失控的争吵。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他的手臂上，有卫戍部队后勤人员的袖标。
他显然知道一些内情，脸上满是挣扎与焦躁。
“都别吵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就在这时。
滋啦——
食堂里所有的扩音喇叭，同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
下一秒，一个冷静声音响彻整个基地。
那不是管委会的宣传员。
那是卫戍部队司令，严坤的声音。
“全体基地成员请注意。”
“这不是演习。”
“我重复，这不是演习。”
“十五分钟前，一支不明身份的庞大舰队，已突破海峡中线，正在向本岛高速靠近。”
“基地正式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轰——！
严坤的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陈宇脸上的嚣张与狂妄，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纸一样的惨白。
他脚下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了椅子上，餐盘里的另一颗圣女果滚落在地，沾满了灰尘。
整个食堂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巨大的恐慌。
尖叫声，哭喊声，桌椅被撞翻的声音乱成一团。
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想要逃离这个他们曾经以为最安全的地方。
可这里是地下。
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合金墙壁。
他们无处可逃。
就在这片混乱的末日景象中。
食堂中央，那块巨大的，原本循环播放着“新家园”宣传片的全息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
画面切换。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来自基地最高处，潜望式摄像头的实时影像。
那是一片死寂的海。
镜头在微微颤抖。
一个年轻的，带着哭腔的，属于底层监控员的声音，通过某个未关闭的通讯频道，绝望地传了出来。
“报告……报告指挥中心……”
“雾……雾太浓了，光学和热成像都失效了……”
“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片灰色的，令人绝望的屏幕。
仿佛那片雾的后面，隐藏着择人而噬的深渊巨口。
突然。
“等等！”
监控员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
“那……那是什么？”
屏幕上那片一成不变的灰色浓雾中。
一个光点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不是太阳，也不是灯塔。
那是一种……幽蓝色的，带着不祥电弧的，冰冷的光。
紧接着。
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第一百个……
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幽蓝色光点，在那片浓雾的深处，接二连三地亮起。
它们组成了一个遮天蔽日的钢铁轮廓。
它们就像是一头沉睡在深渊中的史前巨兽，在此刻睁开了它所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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