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毒！”乞颜雪委屈地抿了抿嘴唇，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茶杯边缘，“本公主方才已饮过一盏。若诸位仍不放心……”
她起身便要走过去喝下她为夏淮安斟的茶。
“不必了。”王清芷冷声打断。然后她转身面向城墙方向，红唇无声开合。
城墙垛口后，狙击手的准星稳稳锁定茶桌，牛总兵、王振山等人手中的望远镜微微调整焦距，唇语师迅速解读着王清芷的指令。
不多时，两名士兵自城门洞小跑而出。一人怀抱粗陶茶壶，壶嘴还冒着袅袅热气；另一人肩扛竹篓，沉甸甸的麻袋下露出金黄薯块。
“这个就是土豆和红薯。”夏淮安说道：“咱们中原人讲究先礼后兵，这就当作是见面礼。”
乞颜雪双眸骤亮，如获至宝般将竹篓揽入怀中，连声称谢。
拓跋烈感到意外，对方竟然如此大方。不过转念一想，此物在大乾应该已经广泛种植，北狄连樊丞相都能收买，要想弄到这些种子，也不是难事。
“还有两个缺陷呢？请夏先生继续赐教。”乞颜雪闪动着大眼睛说道。
夏淮安放下茶杯，杯底与木桌碰撞出轻响：“第四，漠北缺乏制度化的权力传承体系。一个国家的权力过渡，需要从草原的‘强者为尊’模式，转化为‘法统有序’。”
“而草原的权力更迭，主要依赖于各部落首领的个人威望，继承规则模糊，没有明确的规则和律法制度。”
“这一点我就不细说了，说多了，你们又说我故意挑拨离间！没必要，真相你们自己清楚！”
拓跋烈沉默不语，他握刀的手微微发颤。夏淮安轻悄悄的一句话，便点破了草原最大的隐患：英雄死后，帝国即溃。
乞颜铁若是暴毙，至少会有七八个实力相近的人出来争夺大可汗之位，而他拓跋烈亦是其中之一！到时候，他还需要得到乞颜雪等有影响力的部落首领的支持，这也是他现在对乞颜雪如此尊敬的原因之一！
“第五，”夏淮安终于说到了最后：“以上四点，其实都不是游牧民族国家必然消亡的根本原因！最最关键的原因是——漠北草原百姓如今的生活方式，缺乏技术积累与工业基础。”
王清芷按照夏淮安的要求，解下肩上步枪，乌黑枪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夏淮安将这柄象征着华夏庄最高技术水平的狙击步枪横置于茶桌中央。
拓跋烈看着狙击步枪，目中闪过难以掩饰的狂热和贪婪。他深知这武器的厉害，如果大狄铁骑也能装备这样的武器，那天下何人能敌？
夏淮安介绍道：“此物之利，非因钢铁，而在百工之技。别看只是一把步枪，其中至少有数十种工艺，都是如今的漠北百姓无法掌握的。就算你们设法偷走了几支步枪，将其拆成零件，也无法仿制！因为你们缺乏技术沉淀。”
“游牧生活让百姓们缺乏定点聚集地，缺乏足够的技术交流和思想碰撞，难以发展出冶金、纺织等定居技术。就连北狄最引以为傲的铁骑，其铁器也依赖于不断地盗取和劫掠。”
“抢来的刀会断，但巴州的炼钢炉日夜不熄。”
“工业化的出现，对游牧民族是降维打击。以咱们巴州为例，火药、枪械、水泥路、蒸汽机的接连出现，必将远远超出游牧民族的认知水平。”
“马背上能夺天下，但马背上炼不出无缝钢管。”
“北狄的马快，但快不过蒸汽机车；北狄的铁甲厚，但挡不住步枪子弹！”
“乞颜铁建立的大狄汗国，终究要在钢铁洪流中溃散。这是历史的潮流，是任何人任何意志都无法改变的结局。”
夏淮安说完这句话后，沉默的看向对方。
他的结语，让乞颜雪眼中闪过震撼和深思。
在这一壶多茶的时间里，他向乞颜雪和拓跋烈剖析了一个现代国家所需的根本条件。他的论述并非空谈理想，而是直指草原游牧文明的生存困境与制度缺陷。
他并非单纯的炫耀实力，而是用草原能理解的逻辑——生存、荣耀、传承，来拆解国家建构的本质。
这场对话，实则是两种文明形态的碰撞。这是夏淮安代表的工业文明和乞颜雪代表的游牧文明之间的对话。
“本王……不信！” 拓跋烈咬牙切齿，他愤怒，他不甘，他不信伟大的大狄汗国，在夏淮安口中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步枪子弹厉害又如何！” 拓跋烈怒道：“咱们大狄汗国有十几万铁骑，本王就不信，你们有十几万子弹！”
夏淮安叹了口气：“清芷，告诉他，咱们巴州若是全力开工，一天能生产多少子弹。”
“至少一万发！”王清芷不假思索的答道。
“这……这不可能！” 拓跋烈无能的怒吼。漠北草原数十个部落，积累了多少代人，才凑出十几万铁骑，对方竟然凭借第一次听说的“工业化生产”，就能在半个月内制造出十几万子弹！
这……实在是不公平！太不公平！
“很不公平对吧，”夏淮安似乎能看出对方的想法：“但是没办法，这就是文明的碾压，是生产力进步带来的社会变革，谁也无法阻挡。”
“任何民族、任何国家，只有顺应工业化变革，才能生存强大；若是无法顺应，就只能被欺压，甚至消亡！”
夏淮安叹了口气，当年龙国就是在工业化的道路上晚了一步，结果遭受一百多年的屈辱，数代人的苦难，无数人的牺牲和血汗，才终于站在了工业化的巅峰。
“什么蒸汽机车，本王不相信！本王不相信，什么铁疙瘩，能比草原的骏马跑的更快！” 拓跋烈大声说道：“大狄汗国是马背上的国家！只要马够快，敌人就追不上我们，就逃不过我们的追杀！我们北狄铁骑，就是最强的军队！”
“不相信也能理解。”夏淮安点点头：“短则一年，长则三年，我会让你们亲身体验蒸汽机车。”
“本王记住了！” 拓跋烈冷哼一声说道。
陷入沉思中的乞颜雪，怔怔望着竹篓里的红薯，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薯块上湿润的泥土。良久，她轻声问：“夏先生，草原，大狄汗国……难道……真没有出路了吗？”
夏淮安摇了摇头：“当然有出路！这就是我今天想说的重点！草原唯一的出路，就是与我华夏合作。我可以让漠北草原的百姓，参与到工业化改造升级的过程当中，从而享受到工业革命带来的好处，继续立于世界民族之颠。”
“但前提是……”
夏淮安神色严肃的看着乞颜雪和拓跋烈：“漠北百姓和中原人民，必须融合成一家人！”
“放弃劫掠，选择共存。”
“这是北狄，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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