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八月二十五，午时。
秋风卷着枯草，在空旷的平原上打着旋儿。雁门关外一百丈处，摆着三张木桌，拼凑出一张二丈长桌，桌面上铺着素色麻布，长桌两端各设一把交椅。夏淮安一身靛青长衫，腰间悬一柄匕首，缓步而来。身后跟着王清芷、李山林等七名亲卫，皆着轻甲，腰配步枪，目光锐利如鹰。
对面，左贤王拓跋烈披金丝狼裘，腰挎弯刀，大步走来。身后七八名北狄侍卫，个个虎背熊腰，眼神凶悍。
二人各自落座，拓跋烈率先开口，声音浑厚：“夏节度使，本王今日赴约，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说得是中原语言，语调上稍微有些生涩，但吐字清楚。
夏淮安淡淡一笑，手指轻叩桌面：“这何尝不是给北狄一次机会？”
拓跋烈看向王清芷等人背着的长枪，说道：“就是这东西，伤了我大狄千余铁骑？”
“不错！”夏淮安十分干脆的承认：“这叫做步枪。”
“步枪？”拓跋烈对这个名字感到很奇怪，这既不是步兵专用的，又不是枪，为何叫步枪？骑兵也可以用它啊！
他没有问出疑惑，而是话题一转：“听说昨日，雁门关又来了一万援军，这大概就是夏节度使想与本王谈判的筹码吧！”
夏淮安笑道：“彼此彼此！北狄军营中，这几日也陆陆续续增加了不少人马，现在可有五六万？看来北狄对此战也是志在必得啊！”
拓跋烈说道：“在我大狄数万铁骑面前，还能面不改色的，也只有夏节度使了！”
夏淮安淡淡说道：“左贤王客气了，不如先说说，你想要什么？”
拓跋烈眯起眼：“本王要的很简单——燕州三郡，外加白银二百万两，绢帛十万匹。”
夏淮安摇头：“不可能。”
拓跋烈笑道：“不要这些也行！本王只要你！只要你跟本王去北狄，北狄即刻退兵！”
“承蒙左贤王看得起在下！”夏淮安摇头笑道：“但这个，也不可能！”
拓跋烈冷笑：“那你还敢来议和？”
夏淮安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吹了两下：“因为我知道，北狄真正需要的，不是这些。”
拓跋烈眉头一皱：“哦？那你说说看，我大狄真正需要什么？”
夏淮安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左贤王，落在他身后的那些侍卫身上。
忽然，他指着其中一名低头垂目的中年侍卫，说道：“我想和他谈谈。”
拓跋烈脸色骤变。
那中年侍卫抬起头，露出普通的容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轻笑一声，竟真的走上前，在拓跋烈身旁坐下。
拓跋烈猛地站起，手按刀柄：“夏淮安！你——”
“左贤王。”中年侍卫淡淡开口，声音柔美，竟然是一名女子：“既然被看穿了，就不必再演了。”
她的中原语言，显然比左贤王更加熟练。
拓跋烈咬牙，最终缓缓坐下，但眼神已变得阴鸷。
随即，那中年侍卫将自己的面皮缓缓撕下，又摘去了头套。
片刻之间，他就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满头秀发的年轻女子。
此女双眼很大，眼眸乌黑亮丽，容貌俊秀中透着英豪之气，与先前的中年男人形象完全联系不到一块。
“左贤王，为本公主介绍一下。”女子一眼不眨的看向夏淮安。
拓跋烈恭敬说道：“这位是我大狄可汗之女，乞颜部大公主乞颜雪。”
夏淮安微微一笑：“华夏军主帅夏淮安，见过大公主！”
乞颜雪点头回礼：“见过夏元帅！请问夏元帅如何认出了本公主？”
“两个破绽。”夏淮安伸出两根指头：“第一，你的侍卫，没有把左贤王围起来保护，反而将你挡在身后，围在中间，这不合常理。”
“第二，你作为侍卫，应该东张西望，随时关注周围局势变化，保护首领的安全，你却始终低头垂目，生怕引起别人注意似的。这更不合常理。”
乞颜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本公主学的易容术，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在夏元帅面前，却是漏洞百出，受教了！”
“这算不上漏洞，只是他们过于担心你的安全，所以才露出了马脚。”夏淮安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可汗派公主前来，是想看看我值不值得招揽，对吧？”
乞颜雪摇头道：“非也！是我自己求着左贤王要来听听双方如何谈判议和，与父王无关。”
夏淮安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在下是和公主谈，还是和左贤王谈，或者是等可汗另派人选，再谈？”
“都一样！”乞颜雪说道：“本公主虽然不能替父王做出什么决定，但足以将夏元帅的话转告父王。”
拓跋烈冷哼一声：“你的条件若是能说服大公主，大可汗那里多半也能行！”
“这样最好！”夏淮安喝了一口茶水，说道：“在下想问大公主，漠北百姓最需要的是什么？”
乞颜雪一愣，沉吟了片刻，随即答道：“以前漠北最缺的是铁！没有铁，就没有武器、铠甲，就没有强大的军队！现在，漠北最缺的，是粮食！漠北寒冷，降水少，几乎不适合耕种任何庄稼。”
夏淮安放下茶杯，声音平静：“我觉得不对！漠北最缺的，是国家。一个有广袤领土且气候多样的国家，一个有诸多民族文化但团结一心的国家。”
乞颜雪吓了一跳，因为父王——大可汗乞颜铁，也和她说过十分相似的话。当时乞颜铁说得是：“草原最需要的，是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家。”
“请夏元帅仔细说说。”乞颜雪不动声色的说道。
夏淮安点点头，继续说道：“漠北百姓，是游牧民族，受到天气影响极为严重。若是冬天不下雪，就是黑灾，牲畜不够雪水饮食，会渴死；若是冬天雪太大，就是白灾，牲畜因为寒冷及缺乏足够的食物而死亡。”
“而无论是黑灾还是白灾，往往都会引发大面积的瘟疫，当牲畜成群的死去，对漠北百姓而言，这才是最致命的。”
“中原百姓也怕天灾，但是受到的影响，往往没有那么大。 ”
“一方面是因为中原百姓与天灾斗了两千年，总结出了很多经验教训，也采取了很多应对措施，比如水利工程等等。”
“另一方面，中原百姓向四周迁徙，如今已有十八州区域，不仅幅员辽阔，而且气候地形各异，一般受灾，也只是局部地区。正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即便某地百姓受了天灾、颗粒无收，也能逃难至其他州郡，躲过一劫。”
“而漠北不同，漠北虽然也是幅员辽阔，但地形气候接近，往往一受灾，就是大面积的灾难，导致百姓很难向其他部落求助。”
“更何况，草原是游牧民族，各部落之间因为争抢水草争斗不止，一直没有形成统一的国家和民族主体，很难做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虽然大可汗乞颜铁乃是不世出的雄主，统一了漠北草原，建立大狄汗国，但各部之间依然难以形成整体。举个例子，若是乞颜部落遭遇黑白瘟疫大灾，大公主认为，您身边的左贤王统领的拓跋部落，是愿意倾尽全力相助，还是趁机取而代之，成为大狄汗国最强部落，接任大可汗之位？”
“住口！”拓跋烈喝道：“你以为这种挑拨离间的小伎俩，大公主不会识破？”
乞颜雪说道：“左贤王说得有理。夏元帅，挑拨的话就不必说了，请你说说漠北如何建国，难道我大狄汗国，不是一个国家吗？”
夏淮安说道：“是，也不是！大狄汗国虽然名义上征服并统一了漠北，但还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国家。”
“因为漠北还缺乏构建国家的五大核心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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