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在身后缓缓消散，化作点点微光，最终彻底湮灭。
周遭又恢复了黑风遗迹入口处的死寂。
阳光透过稀疏的魔化林木，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如他们来时。
可每个人的心境，却已天翻地覆。
恍如隔世。
凌风第一个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空，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所以……我们刚才……是和传说中万年前的人皇聊了会儿天？”
“然后，又被一个能重启登天坛的佛门大佬，给点名发了份‘邀请函’？”
“这合理吗？”
他扭过头，看向同样沉默的众人，试图寻求一丝认同感，“这非常不合理吧！”
没有人回答他。
冷月背靠着一块被魔气侵蚀得漆黑的岩石，闭着双眼，像是在养神。但那只紧紧握着剑柄、指节泛白的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信息量，太大了。
大到她的cpU，不，是她的神魂，已经快要烧了。
钟琉璃没有理会旁人，她快步走到云逍身边，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小声问道：“师弟，你……真的没事吗？”
她最在意的，永远是那句“我好像……见过你”。
人皇，见过师弟。
这意味着什么？
云逍脸上强撑着的玩世不恭终于挂不住了，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摆了摆手。
“别提了。”
“我现在脑子比被一万头驴排着队踢过还乱。”
他长叹一口气，也学着凌风的样子，毫无形象地坐了下来，仰头看天。
“感觉就像村里的一个小混混，正因为偷了邻居家一只鸡而沾沾自喜，结果一抬头，发现自己被卷进了神仙打架的现场。”
“不，这不是神仙打架。”云逍顿了顿，纠正道，“这是神仙掀桌子，我们是桌上的餐具，随时可能被一起扫到地上，摔个粉身碎骨。”
他这番过于实在的比喻，让现场本就凝重的气氛，又增添了几分绝望。
必须找个懂行的问问。
云逍心念一动，意识沉入丹田气海。
那片由文气、佛光和剑意交织的空间里，八戒依然英俊，就是睡姿不雅，呼呼大睡，甚至还吹起了一个小小的鼻涕泡。
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云逍的意识体凝聚成形，一脚踹了过去。
“八戒！别装死！我知道你在线！”
八戒纹丝不动，鼻涕泡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胀大、缩小。
云逍气不打一处来，声音在识海中咆哮：“刚才人皇看你的那一眼，跟看垃圾似的！你俩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他说的《心剑》又是什么玩意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光猪的耳朵动了动，紧闭的双眼艰难地睁开一条缝，图标仿佛闪烁了一下，传来一阵断断续续、微弱至极的声音。
“滋……滋……信号不好……”
“本帅……听不清……你说什么……”
“风……太大了……我先……睡了……zzz……”
说罢，那头光猪翻了个身，背对云逍，猪头图标彻底变成了灰色，再无半点声息。
云逍的意识体僵在原地。
“靠！”
“你一个神魂还他妈带信号不好的？！”
你家住马里亚纳海沟吗！还需要拉网线？！
然而，无论他如何呼喊，八戒的神魂都如同掉线的账号，再无任何回应。
“专业。”云逍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这装死的业务能力，简直是殿堂级的。
从识海中无奈退出，云逍睁开眼，发现所有人都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显然，内部求助的路子是断了。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外部专家。
云逍看向辩机，问道：“佛子，你有什么头绪没？”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移到辩机身上。
作为西域佛子，在场众人里，她无疑是见识最广博的一个。
辩机脸色苍白，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阿弥陀佛……关于人皇昊的记载，寺中典籍也语焉不详，只知他曾惊才绝艳，于万年前率万族开辟仙路，登天而去。”
“但后来，仙路不知何故断绝，从此人神两隔，此事便成了千古谜案。”
云逍听得直翻白眼：“佛子啊，你说点有用的吧，这套说辞我在镇魔司的乙级卷宗里都能看到，还是插图版的。”
凌风此刻也顾不上绝望了，追问道：“那杀生呢？他说那阿鼻城是什么地方？听名字就很不吉利。”
辩机深吸一口气，似乎“阿鼻城”这三个字本身就带着某种沉重的压力。
她摇了摇头，神情无比凝重：“阿鼻城我刚才已经说了，是杀生大人的圣地，我也没去过。”
云逍看着辩机那张写满“我也不知道但我尽力了”的俏脸，忍不住吐槽道：“我要你这佛子有何用，也就是看你长得好看，不然早把你按斤卖了换盘缠了。”
辩机：“……”
她感觉自己八十年苦修的佛法，在遇到云逍后，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崩塌。
尤其是道心。
碎得跟饺子馅似的。
眼看唯一的“专家”也指望不上，众人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云逍。
他是团队的主心骨，是创造奇迹的代名词。
无论多么离谱的困境，他总能找到那个最骚、最不讲道理的破局之法。
然而这一次，云逍让他们失望了。
他摊了摊手，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真诚，甚至带着一丝怂意。
“都看着我干嘛？”
“说实话，我现在跟你们一样，两眼一抹黑。”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面现在就是一锅浆糊，别说计划了，我唯一的计划，就是想先找个有床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然后祈祷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凌风直接愣住了：“啊？你……你也没主意了？”
在他印象里，云逍永远是那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懒散模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废话！”
云逍理直气壮地回道，“对面是谁？是杀生！一个能算计万年、重启登天坛的狠人！你让我拿主意？我拿头去拿啊？”
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一脸沉痛。
“我现在就一个感觉——腿软。”
“真的，站都站不稳，要不是怕丢人，我早就躺下了。”
这番过于真实的发言，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侥G幸。
但也奇迹般地，让那股紧绷到极致的紧张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
原来……连云逍这个怪物也会怕啊。
这让大家心里莫名平衡了许多。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陷入一种“完蛋了，等死吧”的诡异平静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轰……轰隆……
震动由远及近，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靠近。
“什么东西？”冷月瞬间拔剑，警惕地望向遗迹深处。
凌风和辩机也立刻起身，强忍着伤势，摆出防御姿态。
很快，一抹巨大的阴影从林木间投下，遮蔽了阳光。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几棵需要数人合抱的魔化古树被硬生生挤断、推开。
一个硕大无朋的头颅，从阴影中探了出来。
那头颅覆盖着黑金色的鳞片，佛光与魔气在鳞片缝隙间交织流转，形成诡异而神圣的纹路。一对巨大的龙角如同山脉般峥嵘，一双铂金色的竖瞳，此刻却写满了不安与局促。
正是之前那头被吓哭的巨婴魔龙。
它那数百米长的庞大身躯，此刻正小心翼翼地从遗迹深处爬出来，动作笨拙，像个害怕踩坏花草的巨人，每一步都落在空地上，显得格外滑稽。
“卧槽！”凌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震惊地跳了起来，“这……这条龙怎么跟出来了？！”
冷月握剑的手更紧了：“它想干什么？”
只见那头巨龙，在距离众人百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巨大的头颅低下，用一种既敬畏又讨好的目光，眼巴巴地看着云逍。
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有些害羞。
酝酿了半天，才发出一阵磕磕巴巴、如同闷雷般的声音。
“那个……大、大哥哥……”
这声音，与它那毁天灭地的形象形成了惊人的反差。
“我……我能跟着你们吗？”
“我……我不想一个人回那个黑漆漆的潭子里了……好、好可怕……”
众人：“……”
一头足以被载入神话史册、光是存在就能让山河失色的恐怖魔龙，正用一种三岁小孩撒娇的语气，请求被收养。
世界……真是越来越魔幻了。
唯有云逍，在最初的错愕之后，看着这条怂得可爱的巨龙，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
他清了清嗓子，从地上一跃而起，走到队伍最前面，背着手，摆出一副高人派头，对着那颗比房子还大的龙头，慢悠悠地说道：
“想跟着我？”
巨龙巨大的头颅，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带起的劲风吹得众人衣袂乱舞。
云逍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倒也不是不行，我这人呢，最喜欢乐于助人了。”
他话锋一转：“不过嘛，我身边不养闲人。你想跟着我，总得有个名分吧？”
巨龙铂金色的竖瞳里充满了迷茫：“名……名分？”
云逍一拍胸脯，豪气干云地宣布：“没错！我正缺个坐骑！我看你体型就不错，飞起来肯定又快又稳，以后就给我当坐骑吧！”
此言一出，凌风和辩机嘴角同时抽搐了一下。
拿灭世魔龙当坐骑？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云逍想得出来。
巨龙一听，巨大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我……我不想当坐骑……”
“嗯？”云逍眼睛一眯。
“坐骑……要被人骑在背上……不好看……”巨龙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哦……有点偶像包袱是吧，我懂。”云逍一副了然的样子，立刻改口，“咳咳，口误，口误。不是收坐骑，是收小弟！”
他循循善诱道：“你看啊，你现在是无家可归了。那个叫杀生的坏蛋，肯定还盯着你呢。你要是自己待着，迟早被他抓回去，切片研究，或者做成龙肉火锅。”
巨龙巨大的身躯明显抖了一下，显然是被“龙肉火锅”四个字吓到了。
云逍趁热打铁：“但是！你要是跟了我，那就不一样了！以后你就是我罩的了！跟着大哥混，我保证你一天饿三顿……啊呸，是一天饱三顿！有肉吃，有架打，有黑锅……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样，考不考虑一下？”
巨龙那双铂金色的竖瞳瞬间亮了起来，里面充满了对“一天饱三顿”的美好憧憬。
它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真的吗？顿顿都有肉吃吗？”
“当然！”云逍信誓旦旦，“管饱！”
“那……那我以后就是你小弟了？”
“没错！”云逍得意地点了点头，大手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云逍的第一个龙族小弟！以后报我名号，横着走！”
一场关乎神话生物归属的谈判，就在几句连哄带骗中，以一种极其草率的方式达成了。
“既然是小弟了，总得有个响亮的名字吧！”凌风凑了上来，刚才的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参与历史的兴奋感，“叫‘霸天龙’怎么样？听着就威风！”
冷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太俗。叫‘寒冰’。”
钟琉璃眨了眨天真的大眼睛，想了想，提议道：“叫‘小可爱’吧！我觉得它挺可爱的。”
巨龙：“……”
辩机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建议：“阿弥陀佛，既已结下善缘，不如就叫‘善缘’？”
云逍听着这些提议，连连摇头，一副“你们格局太小了”的表情。
他踱着步，绕着巨大的龙头走了一圈，摸着下巴，坏笑一声。
“都不行，太小家子气了。”
“要做我的小弟，名字必须得有王者之气，得有那种‘天老大，我老二’的霸气！必须是那种一听，就知道是天命主角的名字！”
众人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齐声问道：“叫什么？”
云逍停下脚步，清了清嗓子，然后猛地一拍大腿，用一种极其庄重、仿佛在册封神只的语气，高声宣布：
“就叫——‘龙傲天’！”
此名一出，全场安静了三秒。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气息。
巨龙愣住了，它歪了歪巨大的脑袋，小声地重复了一遍：“龙……傲天？”
它仔细品了品这个名字，然后用不确定的语气说：“大哥……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噗……”凌风第一个憋不住，笑了出来，“龙傲天？云逍你是认真的吗？这名字也太……”
他想说“太土了”，但没敢说出口。
云逍却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当然是认真的！这名字，一听就是主角命！你们想啊，以后出去跟人打架，对面千军万马，我往那一站，气定神闲，然后对着天空大喊一声——‘龙傲天，给我上！’。”
“多有排面！多有气势！”
“敌人听到这名字，就先输了三分！”
众人听着他的描述，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画面。
别说，好像……还真挺带感的。
从此，这条怂怂的、爱哭鼻子的、心智只有三岁的巨婴魔龙，就有了一个与它性格截然相反、充满无厘头反讽意味的霸气名字。
龙傲天。
收编了新小弟，队伍的气氛活跃了不少。
但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终究还是要面对。
就在这时，一直没动静的紫金钵里，探出了器灵紫叨叨的小脑袋。
它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空地，奶声奶气地喊道：“你们快看！”
众人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片空地上，一扇由晦暗光芒构成的不祥之门，不知何时又重新凝聚成形，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若隐若现。
正是杀生留下的那份“邀请函”。
它没有消失，仿佛一位极有耐心的猎手，在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陷阱。
紫叨叨一脸兴奋：“那个门还在耶！我们要进去吗？我感觉里面有好东西！香香的！”
冷月冷冷地瞥了它一眼，泼了盆冷水：“也可能有要我们命的东西。”
刚刚拥有了新名字的龙傲天，看到那扇门，巨大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小声地对云逍说：“大哥……我觉得那个门好可怕……里面有那个坏蛋的气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聚焦在那扇散发着孤寂与不祥气息的光门上。
欢快的气氛瞬间消失，再次变得凝重。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问题。
一个关乎生死存亡的问题。
云逍站起身，缓缓走到光门前，与它相隔十步，停了下来。
他凝视着门后那片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没有说话。
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里，有战意，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云逍……”凌风紧张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云逍没有回头。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门，仿佛要将它看穿。
龙傲天巨大的身躯在他身后，用闷雷般的声音小声嘀咕：“大哥，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吧……回家吃肉不香吗……”
没有人催促，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最终决定。
整个黑风遗迹，只剩下风吹过魔化林木时，发出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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