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一改之前的杂乱，像是住进了新的人而焕发了生机，院落里押跪着一个蒙面看不清脸的人，只能从身形看出是个男子，只是下巴被卸掉说不出话，口水沿着他的唇角不停往下滴。
高毓不掩嫌弃地挪开目光，心道跟何清源那个看着就恶心的人一样，反倒是何芊心下一惊，既然何清源已经遭受刺杀而身受重伤奄奄一息，那么副统领又怎么以这个姿态跪在地上？
“他是谁，也是在冷宫里伺候的小太监？”
阿南顿时滑跪而出，声声泣血：“陛下，就是这个人！他对奴才的主子下了杀手啊！”
高毓挑眉好奇，这才细细看过去，只见那人双手被束在身后，不难看出是个练家子。
这倒是奇了！
他的视线落在瘦弱的阿南和明月身上，怎么想也不会是这么两个人把杀手给擒住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冷宫里发生了什么，还不如实告来！”
刻意低沉冷凝的声音让明月打了个哆嗦：“回陛下，可能是这个杀手的水平低，第一箭的时候并没有一击即中，奴才的主子警觉，吩咐奴才两个人出去查看，也许是杀手看我们逐步接近慌了神，匆匆拉弓射箭，没想到转身的时候没看路，竟然直接从假山上滑落，磕到了下巴和脑袋，这才成了现在的样子。”
阿南接上她的话：“奴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绑了带回来，谁知一进门就看见主子倒在了地上，身上还插着箭支，鲜血流了一地，一时慌了神，这才从冷宫离开寻找太医，不想却是惊扰了陛下。”
料想这两个小奴才不敢欺骗他，高毓看着那个被绑起来的杀手摇了摇头内心轻叹。
身为杀手，竟然不仅没能把何清源一下子弄死，还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狼狈模样，实在过于蠢笨，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人，当真不靠谱。
挥手勒令禁军上前把人带走，可还没等禁军接近，何芊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开口厉声制止：“住手！”
高毓脚步一顿，回身看去，竟然见那些禁军真的站住了脚步。
他眼底的深意令人心惊胆颤，偏偏何芊生怕被人拆穿了副统领的身份没发现高毓的异常，反而赔着笑意缠上了高毓的胳膊。
“陛下，当务之急还是去看看臣妾胞兄的伤势，只不过是个杀手，不如直接把他杀了吧！”
他说的话那么轻飘飘，犹如毒蛇吐信，仿佛人命是可以随意处置的戏码。
跪在地上的副统领只觉得呼吸都很困难，但他知道君后这是为了明哲保身，如若不是他现在动不了，这么久的时间里他早就咬舌自尽了，哪里还会把君后陷入如此险境。
越想他越懊恼，可他不敢乱动，只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不给君后添乱。
高毓深深地看了一眼贴在自己身上的何芊，良久才扯出一抹笑：“芊儿说的是。”
他扬声：“没听到吗？”
禁军这才将手中的剑抽出，寒光闪过，何芊的眼睛被捂上，耳边高毓的声音响起：“别吓坏了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儿。”
他这么说着，面上却没什么笑意。
高毓跟何芊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这么狠毒的模样，虽然他曾经为了夺嫡、登基后又为了站稳脚跟杀了不少人，但说到底何芊杀人的本质跟他是不一样的。
阿南和明月看得清楚，禁军统领只是把剑抽出后就没了动作，在高毓的示意下，将杀手的蒙面掀开，那张脸所有禁军都非常熟悉，甚至高毓也见过几次，已经有了猜测的高毓，眸中不禁寒凉。
竟然是禁军副统领！
何芊的手掌盖住了他的，似乎想看看他为什么停留，却被大掌拍了拍肩膀，携着朝里走，殿门阖上，跪在地上的副统领被统领扯着头发往外拖，不知走了多远，这才丢在了地上。
禁军统领垂着眼自上而下地看他，他的声音轻且慢：“我就说禁军交到你的手上会出事，不过一个君后你就舔着脸贴上去，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只听令于陛下？这次谁也保不了你，就连你心中第一位的君后也不行。”
他执掌着禁军已经十数年，跟着先皇一直也没出什么岔子，偏偏副统领野心大，为了顶替他的位置甚至巴结上了君后。
那之后，统领身上就各种不舒服，只能请假把禁军交到副统领手上，这才不到一周的时间，禁军上下被搞得乌烟瘴气。
他原本以为副统领在他回来之后能收敛些，没想到竟然胆子大到都敢听君后的话搞什么刺杀，还被人当场抓住，简直丢了禁军的脸面！
“带走，关起来吧，等陛下处置。”
副统领拼命摇着头，却没人再管他的死活。
他想过自己可能会遭受各种各样的折磨，却没想到因为他的原因把君后牵扯了进来，天知道他看见君后慌张的模样心里有多么想要自杀。
何清源！
原来杀人诛心竟然是这么用的！
猛地呕出一大口血，他不知道体内被血气安了家，寿命已经寥寥无几。
冷宫里没有燃什么熏香，殿中只觉得有股清冷的气息，柱子上还有一支利箭证明两个奴才所言不虚，何芊面上带着慌张往里进，心里却止不住的欣喜，太医闷头跟在他的身后。
床榻上清源的脸色煞白，一支长箭从他左胸口插入，鲜血已经浸透了层层衣物，就连盖在身上的棉被都染上了红色，他的额间漫上冷汗，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承受不住死掉。
太医搭上他的脉搏，不一会儿脸色骤变，像是不敢相信一样双手竟然开始颤抖起来：“陛下——”
他猛地起身，深吸一口气，拱手作揖：“陛下，他的脉搏已经弱到几乎感知不到，利箭直接贯穿了他的心脉，把体内长期累积的慢性毒勾连了出来，臣无药可施，他已经是必死之相了啊！”
高毓心间一跳，目光落在何清源那张脸上，说实话之前他从未认真看过这么个人，只觉得他痴心妄想，竟然以一个男子身妄图勾引他，但现在看着那张虚弱泛白的脸，竟然觉出些涩意。
“真的没救了吗？太医，求您一定要救救本宫的胞兄啊！”
何芊的声音虽然透露着慌张和担忧，但是高毓却看见了他藏在面具下的算计，就像他那些皇兄皇帝为了夺嫡丑陋的心一样。
心中忽然涌起的不适让他捂着嘴急忙从殿中夺门而出，扶着一旁的墙壁干呕，心情复杂到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厌恶这个样子的何芊。
太医叹息摇头：“君后娘娘，臣当真无可奈何！”
他说着便拱手离去，束手无策的模样让何芊更加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兄长，你一定能听见我说话的吧？你万万没想到最终的赢家竟然是我这么个柔弱的哥儿吧！”
何芊忍不住洋洋得意，他寻了个位置坐在一边就这么静静盯着何清源的脸，不时嘴里还会痴痴笑两声，活像是精神失常的模样。
“估计你自己可能都忘记了，我们还小的时候，家里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东西都是紧着你先用，我只能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我偷偷去拿还被父亲打了一顿手板，说我没有哥儿的样子，可是哥儿是什么样子呢，你可以出门玩耍，我却只能在家里学习琴棋书画，你可以肆无忌惮地交朋友，可我却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凭什么呢？”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描摹何清源的眉眼，却临到触碰嫌恶收回：“我从未把你当做兄长看待，在我还没能力让父亲对我刮目相看之前，我忍耐着，只等一个时机，恰好陛下出现了，他那时候只是个落魄皇子，他需要何家的助力，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更让人心动，他沦陷了。”
“至于你，在我爬上陛下床榻的时候，你就已经不被我放在眼里了，自那之后我平步青云，所有对我不尊敬，用下等人目光看待我的人都被我悄悄处理掉了，现在只剩下你了，我的胞兄，毒素在你身体里蔓延的感觉是不是很痛苦？没关系，我这不是派人来结束你的生命了吗，可惜他是个不中用的饭桶，竟然又让你平白遭受了更多的痛苦。”
胸口的利箭上沾染着红色的血迹，何芊咧开嘴，目光露出疯狂：“真的太合我心意了，被折磨得想要立即死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每时每刻地流逝，你的意识会开始不断变得涣散，然后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他忽然闭上眼，满脸享受：“怎么样，胞兄，我为你选择的死亡方式你可还满意？”
何芊等待着，自知已经陷入昏迷的人不会回话，总觉得像是一种遗憾，他轻叹一声，眼皮掀开，却和近在咫尺的高毓对上了视线。
一声尖叫几乎要掀了屋顶，守在门外的阿南担忧地往上看了看，若不是经过修葺，怕是那屋顶压根扛不住君后娘娘的狮吼功。
何芊咬紧牙关，身体止不住地发抖：“陛下，您听臣妾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朕全部都听到了！”
高毓眸子阴沉得好似能滴出水。
帝王的爱意是没有什么保障的，这一点在何芊下定决心爬床之前就知道的，只要他能一直抓住高毓的心，那么他就永远不会从高位上跌落。
可他从未想到因为他急切地想要将何清源置于死地，反而错漏百出。
高毓对何芊是有真感情的，不然也不会让何清源顶替他去抗冷箭，而且他在登基后第一件事也是废除原身的君后之后，反而扶何芊上位。
但最是帝王心难测，原世界线中高毓在别的宫妃那里偷吃，从而引发了跟何芊的大吵，感情进展是很快，但是能挑拨他们关系的空子更多。
皇权就是其中之一。
何芊毕竟是个哥儿，跟女子还是不一样的，就连禁军都因为他的过分宠溺而听令于何芊，这无疑是在高毓头顶上拔毛，让这个根基并没有太稳健的皇帝心生忌惮，就连何芊肚子里的孩子都成了别有用心。
高毓并未走远，只待在门口，冷宫的建造比不上华丽的凤鸾殿，破旧的房门压根就不隔音，何芊带着恨意的话在他脑海中环绕，就像是一个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教训他这么多年识人不清，竟然真的被何芊给欺骗得这么彻底，如果不是他主动跟来，说不定还会像以前那么宠他。
可是一旦何芊有了反心，保护他的禁军说不定还会临阵倒戈，这个念想让他头皮发麻，寒意从尾椎直直升起，于是他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何芊并没有注意到那个需要他百般讨好的陛下，已经窝在了他的身后，只等他发现。
何芊忙不迭跪在地上，眼泪已经糊了满脸，之前看起来那么令人心疼的模样，再次落在高毓的眼中，却只觉得这是何芊故意演戏还想这糊弄着欺骗他，给自己开脱。
高毓拂开何芊拽着他袖口的手，冷着脸大步往外走。
身后的何芊瘫倒在地面，难以接受自己这么多年的谋划竟然仅仅因为一段似是而非的话而功亏一篑。
他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肚子，忽然扬声：“陛下，臣妾肚子里还怀着你的骨肉呢！你就算不认臣妾，不能也把他一杆子打死吧！”
已经走到门口的高毓脚步一顿，大脑里瞬间过了好几套处置他的方案，但是朝堂上他的根基不稳，还需要何家的助力，即便他真的厌弃了何芊，也不能就这么对他不管不顾，甚至大加处罚。
“朕会找人时时刻刻看着你，不会让你肚子里的孩子受伤。”
这意思就跟软禁没什么区别，何芊急急跟出去，似乎还想给自己争取更多。
冷宫中乌泱泱来了一群人，打着要探望何清源的名头，最终又急匆匆地离开，像是没人真的在意何清源的死活。
阿南和明月探头探脑跟做贼一样关上了殿门，一直躲在房梁上的安杏这才翻身下地，他的眉头蹙得很高，明摆着不怎么高兴。
胸口的冷箭被拔掉随意丢在地上，这才能看出那只是箭支的一小截尾巴，借着衣物的遮掩和大红色墨水的掩盖，完全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清源伸出手点在安杏的眉心：“怎么还不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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