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二年的冬天极冷，是那种几百年才得一见的寒冷。
但令人意外的是，洪武十三年的春天却来得有些早，至少提前了整整一个月。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孔希脸老先生说，今年的日子不好过，大明朝可能会发生大面积的旱灾、洪灾和蝗灾，绝对会饿死很多人。
对此，朱缺也无能为力。
他是一个自我放逐的大明汉人，虽说他被朱元章软禁起来，多少有点皇帝的威胁和老父亲般的教训之意味，但他还是选择了离开。
他受不了朝堂上的死气沉沉，跟受不了脑袋上永远都悬挂着一把‘尚方宝剑’的那种危机感，所以，选择了逃避和放逐。
“粮食问题，从来都是中原王朝最大的软肋，”在一次喝酒闲聊时，孔希脸曾经告诉过朱缺，皇族、朝廷和遍地的豪门世族，以及那些下流的读书人，才是一场场饥荒的制造者和罪人。
朱缺却另有看法。
不过，跟这老头子谈论历史，总会被三言两语就给剁碎，让他很长时间内都无法直面自己的底线和原则，故而，他干脆只听不说，尽量保持自己办事的节奏感。
翻过年，才到二月二前后。
苦兀岛上的春天便提前降临了，冰雪融化的速度很快，很多地方爆发洪水，岛上几百条大大小小的河流整天都在翻滚、咆孝，听得人有些心惊肉跳。
而且，最让朱缺畏惧的，便是硫磺矿区的那座活火山，在二月二的那一天，突然冒出几大口炽热无比的岩浆，引发了一场森林大火。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地震、雪崩。
整座苦兀岛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硫磺味道，夹杂这一阵阵石油特有的那种腥臭味儿，让岛上土着部落惶惶不可终日。
其中很多人，开始拖家带口的向黑龙城方向迁徙。
天大的祸事里，隐藏着天大的好事，所以，在那段日子里，朱缺总是睡不好，时不时的从梦中惊坐起来，又在两名小侍女的揉捏下，沉沉入睡。
孔希脸老先生和他的十二个儿子，以及黑龙城大学堂的学子们，却分外的兴奋，整日介的忙碌着、研究着，不少年轻人摩拳擦掌，就想等到洪水泛滥期过后，大干一场……
……
三月初的一个早晨，天气闷热，就连海面上吹拂过来的风也是热烘烘的，让人有一种来到南洋一带的错觉。
苦兀岛上都热成了狗。
那么，南洋一带，闽浙两广淞沪一带，又是一副什么景象？
这么闷热的天气，应天府一带应该每天都在下雨吧？朱家庄上的水库容量有限，需要开启三号水渠泄洪才行；还有朱家沟的那几百亩良田，只留下十几户人家打理，估计应付不来吧？
后妈马皇后身体如何？每日饭量怎么样？如今已到洪武十三年三月，距离洪武十五年八月还有多久？吗的，想想就令人心酸。
还有咱爹朱重八那个老不羞的最近在干吗？临行之际，给他一封信、一本书，算是给老头儿的心里下了一撮毒药，顺便又给了一副解药，就看他如何选择了……
至于堂哥朱大标、朱大橚、朱大棣、朱大权，纨绔恶少徐增寿、赵良成、郑祥那帮牲口，也不知道最近日子难过不？
那个狗日的延安侯唐胜宗，朱元章既然舍不得下手，那就等本少爷缓过劲儿了，一刀一刀的、慢慢的给弄死，将他和他的九族碎尸万段……
叹息几声，苦笑几下，咬牙切齿一阵子。
最后，化为一句：“红泥，黑妞，过来过来，少爷帮你们检查一下身体。”
两名小侍女横眉竖眼的瞪着他，手底下处理着各种烂事，譬如一名高丽女子与一名赫哲少年私奔，被抓回来后被怡红院的老鸨下毒，最后烂死在床上，引来几万只苍蝇；譬如，女之国的阿姨怀孕的太多，好多生意打理不过来，请求让镇海王派人过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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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如今的黑龙城就很复杂，完全可以写一本传奇小说换酒钱。
“那个谁谁谁，黑妞，给少爷弄一碗冰镇……”
“不去！”
“你……好吧，还是红泥心疼少爷，去帮少爷……”
“不去！”
朱缺没办法，只好翻身起来，自己跑到厨房去煮茶，然后，等到茶汁子冷却下来，再往里头加几块冰糖、冰块后，便是他如今用来解暑的‘冰红茶’。
“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半个时辰后，当他躺在马扎子上，一边喝着冰镇的冰红茶，一边长吁短叹，忍不住就想干点什么。
春天来了，冰雪融化，种子发芽，一场接一场的暖风吹过去，大地一片生机勃勃，也是动物们交配的好季节……
“少爷，那些高丽人不是人！”
突然，红泥将手中的毛笔扔在桌子上，咬牙切齿的骂道：“听怡红院的那些高丽女子私下议论，她们每天挣的钱，还不够她们的饭钱，所以，每个人都欠着辛隅王子一大笔钱。”
“听说，如果她们听话，等到三十岁时即可放良嫁人，想娶她们的话，还得替她们还上这一笔烂账，天底下哪有这么个道理啊？”
“野蛮人就是野蛮人，亏得还自称为唐人后裔！”
瞅着红泥愤愤不平的红泥，朱缺随口问道：“中原之地又如何？就连杜十娘那般的奇女子，终究不免落个投江而亡、化为厉鬼索命的下场呢。”
红泥睁大眼睛，怒道：“那也不像高丽畜生们，把那些女子不当人啊！”
“中原之地又如何？”
朱缺冷笑一声，继续说道：“高丽人对待百姓家的女子，犹如牲口般驱赶、奴役，中原人好一些，化身为读书人的清秀模样，却是既喝血又咂髓，最后，连一堆骨头渣子都给你不剩。
所以啊，让本少爷说，这天下的读书人若与豪门世族勾勾搭搭起来，可是天底下最下流的人物，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呢。”
红泥、黑妞两名小侍女歪着脑袋，想了又想，却始终觉得还是中原之地好，蛮荒之地不好，但是，既然少爷如此这般说，她们便干脆闭嘴不吭声了。
镇海王府里的规矩，就是天大地大少爷大。
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在这主仆三人磕牙斗嘴时，穿一身青衫的孔希脸老先生来了。
老头儿一进门嚷嚷：“好一张伶牙俐齿！”
“朱缺少爷说的对，这天底下，最下流的就是那些读书人……咳咳，当然了，老夫说的是那些半吊子读书人，可不包括老夫在内，哈哈哈。”
一时间，镇海王府里终于有了一点生机。
两名小侍女快手快脚的端来几样冷切肉、几盘凉拌野菜和一大盒子冰块：“老孔，难得见你出来一趟，赶紧补补身子，好回家侍奉女之国的那两位阿姨……”
孔希脸哈哈大笑。
这两个小丫头片子，简直越来越胆肥了，连自己的老师都敢调侃了。
“朱缺少爷，老夫此来是有一事商量，”说笑一阵后，孔老头儿正色说道：“老夫夜观天象，今年可是个不好的年景，中原之地恐有大变故。”
朱缺惫懒的说道：“说说看。”
“首先，便是北方必然大旱，河南、河北、山东、山西、陕西一带说不定就会颗粒无收；其次，便是南方大涝，苏杭、两广一带的粮食减产已成定局；”
“此外，天狼星有异动，闽浙一带恐有刀兵血光之灾厄……”
孔希脸老先生侃侃而谈，就像讲述一些陈年往事那般平澹，但他清癯的脸上，一抹悲天悯人的愁苦之相却是十分的明显。
朱缺却吃吃喝喝，似乎对这些事情浑不在意：“所以呢？让本少爷去赈灾？”
孔希脸苦笑道：“咱们自己还在为粮食发愁，拿什么去赈灾？老夫所以找你来喝酒，也不过是胸中憋了几口闷气，找个人一股脑的丢出去也就舒坦了。”
朱缺嫌弃的瞥了一眼这老头儿。
感情是把自己当成了情绪垃圾桶了？你弄出来了，听话的人却开始难受，这读书人的鬼心眼还真多呢。
“中原之地的粮食问题，本少爷也没法子，”朱缺叹了一口气，澹然说道：“不过，蝗灾、虫灾和大灾之后必然出现的瘟疫，我却还是有点小手段。
至于说能救多少人，我可一点都不敢保证。
那个朱重八不是日能的很么？要不是当时将老子软禁起来，恐怕此刻我已经在抗旱救灾的路上了！”
想起自己被软禁的那段岁月。
朱缺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虽然他心里也清楚，作为一个旧社会的皇帝，或者说一个朝廷，对于有点本事的人都很重视，但同时又在想尽一切办法给他头上戴紧箍咒，这也算是帝王心术之一种而已，没什么可非议的。
但是。
他就是觉得心里头窝火，逮着一个机会就想一吐为快。
“老孔，我也知道你最近想家了，这不要紧，过段日子咱们就下一回南洋，”朱缺端起一碗酒，凝视好一阵子，突然将其泼洒在地上，“有一笔账，这都拖拖拉拉两三年了，也该到清账的时候了。”
“红泥，传令！”
“让张燕歌集结部队，在城外待命！”
“让沉杀、张彪、凯瑟琳、古力蛮族长几个滚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