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火种，驱散了心底最后一点阴霾。
喝完羹汤，他放下碗，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庭院。安宁宫主殿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静谧庄严。他想起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明渊。风雪中那只冰冷的手，那不容置疑的拖拽，那最后将他丢进耳房的力道……虽然当时屈辱难当，但现在回想起来，那粗暴背后，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护。若非如此，自己恐怕真要在风雪里冻僵了。
“刘嬷嬷，”苏景曜轻声唤住正要收拾碗碟的刘贵姑，“明渊侍卫……还在外面守着吗？”
刘贵姑停下动作，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回表少爷，明侍卫长一直在殿外值守呢。小公主殿下安稳，他也就安心了。”
苏景曜点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道：“嬷嬷，劳烦您……再帮我盛一碗姜汤来，要热热的。”
刘贵姑有些诧异，但没多问，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姜辣气息的汤水端了进来。苏景曜接过，小心地捧着，掀开身上盖着的厚毯子，忍着身体残留的酸痛，慢慢下了榻。他穿上刘贵姑递来的厚实棉靴和一件宽大的披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耳房的门。
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新气息。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苏景曜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安宁宫主殿廊檐下、如同融入月影中的挺拔身影。
明渊背对着耳房方向，面朝主殿紧闭的殿门，身形挺直如松。月光勾勒出他沉默而坚毅的侧影，侍卫袍服在夜风中纹丝不动，只有发梢被微风拂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他仿佛一座永恒的哨塔，守护着殿内那片珍贵的安宁。
苏景曜端着那碗热腾腾的姜汤，一步一步，踩着月光下干净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朝着那个身影走去。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明渊似乎早已察觉，但他并未回头，依旧保持着凝视殿门的姿态，直到苏景曜走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明渊。”苏景曜停下脚步，声音不大，带着一丝大病初愈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明渊这才缓缓转过身。月光落在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表情，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他的目光扫过苏景曜手中的姜汤碗，又落回少年脸上。
苏景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将手中的碗往前递了递：“那个……外面冷，喝点热的吧。驱驱寒气。”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多谢你……把我弄进来。”
明渊的目光在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上停留了一瞬，又抬眼看着苏景曜。少年脸上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眼神却明亮坦诚，没有一丝之前的怨怼或屈辱，只有纯粹的、带着点笨拙的感激。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那碗姜汤。碗壁滚烫，他修长的手指却稳稳托住，没有丝毫晃动。
苏景曜看着他接过碗，心里莫名松了口气。他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也学着明渊的样子，靠在廊柱上，目光投向主殿紧闭的殿门，轻声问：“绥安……睡得很沉吧？”
“嗯。”明渊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平稳。他端起碗，凑到唇边，没有犹豫，大口喝了下去。滚烫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股灼热的暖流，瞬间驱散了夜风的寒意。他喝得很干脆，仿佛只是完成一项必要的任务。
苏景曜看着他喝姜汤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家伙，连喝个姜汤都这么……干脆利落。他想起之前明渊在绥安榻前那声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嘶吼，又想起风雪中他那冰冷强硬的手段，再看看眼前这个沉默喝汤的身影，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这个人，像一块深藏不露的玄铁，冰冷坚硬的外壳下，藏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热内核。而这炽热，只为守护一人而燃。
“喂，”苏景曜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明渊的胳膊，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促狭，“你刚才吼绥安那嗓子，可真是……够吓人的。我差点以为你要把她吼醒了。”
明渊端着空碗的手微微一顿，侧过头看了苏景曜一眼。月光下，少年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恶意，反而有种……说不清的亲近感。
明渊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非常之时。”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苏景曜却敏锐地捕捉到那话语深处一丝几不可查的……窘迫？
“噗嗤。”苏景曜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赶紧捂住嘴，怕惊扰了殿内的宁静，但肩膀还是忍不住抖动了几下。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我跟你说，绥安那丫头，看着娇气，其实胆子大着呢！小时候我带她掏鸟窝，她爬得比我还快！就是生病的时候，特别……嗯……爱闹腾。”他想起绥安平时活泼的样子，又想起她病中惊惧的模样，语气里带着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明渊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月光落在他脸上，那惯常冰封的唇角线条，似乎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很浅，很淡，却如同冰河初融时第一道细微的裂痕。
他将空碗递还给苏景曜，目光重新投向主殿紧闭的殿门，声音低沉而平稳：“殿下无恙，便好。”
苏景曜接过碗，看着明渊重新恢复成那副沉默守护的姿态，心中那份奇异的亲近感越发清晰。他不再说话，学着明渊的样子，也安静地靠在廊柱上，目光同样投向那扇紧闭的殿门。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投下两道并肩而立的、沉默而坚定的影子。
夜风拂过庭院，带着雪后清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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