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麒祥如今不但身体有病，心理也病得不轻。
“等你活到李老头那么大岁数，看我怎么收拾你！”
每当被钟怀山训斥，他都会用仇恨的目光瞪着父亲的背影，恶狠狠地自言自语。
他嘴里的“李老头”，就是李老满。
李老满是钟晚晴上初三这一年，初春时走的，享年八十八岁。
他是无疾而终。
临终前有两个多月，他卧床不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他是在一个早晨断的气。
前一天晚上，他对李停说：“二妮儿，俺爹俺娘来接我了。”
钟文松说，这叫回光返照。
李停就哭了起来。
这两个月，都是她一个人伺候李老满。
钟文松很少踏进李老满的房间。
他说自己要复习功课，准备迎接八月份的民办教师转正考试。
李停知道他说的这些，都是借口。
因为老钟临终前“挪铺”的事情，他对自己的反对还心有芥蒂。
这在他平时的表现中，就能看得出来。
老钟死后的第二年，有一次李老满背着渔网从外面回来。
李停不满地怪他：“你怎么又偷着跑出去撒鱼了！都多大岁数了，万一摔倒，就别想再站起来了！”
当时钟文松正在陪小石头打弹珠，听到李停的话，抬起眼皮看了看李老满。
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看看你说的什么话，我看咱爹明明身强力壮的。去年你就咒他，现在又说这样的话！”
常言说，听话听音。
李停不傻，从他的话里，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李老满走的这天，早起时，李停就发现李老满喉咙里咔咔作响，憋得难受。
钟文松去了学校里上早自习了。
月合在去年也考上了一中，她和晚晴都在学校里住校。
浅雪上小学四年级，和爸爸一起去的学校。
家里只有一个五岁的小石头，还在睡梦中。
李老满一口痰卡在喉咙口，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试图吸入更多的氧气。
李停吓坏了，一边哭一边给他顺气。
不一会儿，他放弃了徒劳挣扎，整个身体不再动弹，头歪在了一边。
李停惊惶而尖利的哭声，划破了南洼里早晨的寂静。
马美兰看到聂大梅往他们这个过道里走来，连忙截住她：“娘，你这是往大哥家去的吗？”
“我听俺嫂子那哭腔不对头啊，是不是俺大爷落气了？”
聂大梅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准备往另外一个过道走，“我不知道，也没有人来告诉我。”
“昊泽发烧了，我急着去圩上给昊泽拿药去。”
昊泽是小七钟文涛和周俊梅的龙凤胎中的儿子。
两年前，钟文涛以为自己打死了王五仁，听了周老板的话，拔腿跑去了广州。
周老板劝自己的侄女周俊梅断了嫁给钟文涛的心思，另择佳婿。
周俊梅却执迷不悟。
尤其是在钟家的人来寻钟文涛，得知打死人只是一场乌龙之后，就让周老板给钟文涛去投奔的那个老板打电话，告诉周文涛不用再躲了。
周老板压根儿就不想让侄女儿嫁给钟文涛。
不光是因为钟文涛家里太穷，主要是他看钟文涛头脑太活泛。
头脑活泛的人，做事情可以，却最是薄情。
为了利益，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这是周老板总结出来的经验。
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如今和他一起过日子的，是他的第三个老婆。
都说十个男人九个色，喜新厌旧是男人的本性。
然而周老板换老婆，并不完全是因为“人生若只如初见”，而是在他权衡利弊下的选择。
商人所权衡的利弊，当然是利益。
这第三个老婆的爹，是东洪县工商局的头头。
所以他觉得，钟文涛头脑活泛，是个做生意的可造之材。
但是对于女人来说，并不是良配。
何况周俊梅长相稀松平常，和钟文松旗鼓不相当。
大哥托他在县城里给侄女儿找活干，他觉得去哪都不放心，才让她在自己的店里打杂。
在钟文涛不知道周俊梅是老板的侄女儿时，从来都没有拿正眼认真瞅过她一眼。
谁也没想到，后来他竟然和周俊梅谈起了恋爱。
应该是在知道周俊梅和老板的关系之后。
所以，周老板怎么会让侄女嫁给这种人呢！
何况如今钟文涛又摊上了人命官司！
于是他告诉周俊梅，自己打过电话了，那个老板说，钟文涛现在并不在他那里。
意思就是他联系不上钟文涛，要让她死了这份心。
周俊梅却坚持要等周文涛回来娶自己。
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才对周老板坦言，自己怀了钟文涛的孩子。
周老板听了，一个头两个大。
原本想着她和钟文涛谈恋爱，只是年轻人之间在一块儿拉拉手，顶多啃啃嘴。
谁成想他们已经偷吃了禁果，惹出了人命。
周老板想到了一个主意。
现在计生工作这么紧张，每个单位里的流产任务都完不成。
要是让周俊梅流产，能顶哪个单位或村里的流产任务，这样能断了周俊梅嫁给钟文涛的念头。
还能得一笔营养费，给侄女儿补补身子。
周老板的算盘打得哗哗响，没成想那周俊梅却是个执拗的性子。
又加上两个人亲热时，钟文涛没少往她耳朵里灌甜言蜜语。
因此她坚定地认为，钟文涛肯定会一辈子待她好。
周俊梅执意不肯流产，周老板只得搬出了自己的哥哥，周俊梅的亲娘老子。
事到如今，他不敢再瞒着哥哥，只得在没有照顾好侄女的羞愧中，对哥哥说了实情。
周俊梅的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和弟弟周老板虽是一母所生，能力和智商却是天壤之别。
她娘大字不识一个，遇到事情只会哭。
因此夫妻俩只能老实地待在村里，种着自家和弟弟家的几亩责任田。
周俊梅她爹一听自己的闺女丢了丑，二话不说一脚踹了过去，把坐在沙发扶手上的闺女踹得一屁股墩到了地上。
她娘一看闺女被她爹踹到了地上，担心女儿被踹坏，连哭带埋怨：“自己的亲闺女，你还真下死手啊！万一踹到哪，伤着咋办？”
周老板的老婆也吓了一跳，赶忙把周俊梅扶起来，说大伯哥：“大哥你可不敢再打了，别把孩子打坏了。”
周俊梅她爹气喘吁吁，红着眼睛怒吼：“踹死她她死，丢人现眼的东西，死了倒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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