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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孤独的司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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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斯加要塞的收复,标志着焚风反抗军迎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战略重心需要重新调整。经过紧急商议,任务很快明确下来:

拉什迪和马尔翁率领一部分经历了苦战的士兵以及大部分非战斗人员,通过超时空传送返回非洲综合基地进行休整和补充。

同时,他们将负责将留在非洲的后勤保障团队、研究人员,以及像兀尔德女士和安琪拉这样的家属,安全转移到更加稳固且象征意义重大的阿拉斯加要塞。

而云茹、十四行诗、阿丽兹、菲因以及维尔汀等核心战斗人员,则留守阿拉斯加,负责要塞的初步清理、防御重建以及备战工作。

然而,当他们真正开始着手重建时,却意外地发现,阿拉斯加要塞的内部状况比想象中好得多。

厄普西隆军似乎并未进行破坏性占领,绝大部分基础防御设施(如盖特机炮、哨戒炮)、关键建筑(如发电厂、兵营、战争工厂)甚至一些储备仓库都保存得相当完好,仿佛只是进行了一次“换防”。主要的损坏集中在外围的防御工事和被mAdmAN自爆卡车炸出的那个巨大缺口上。

重建工作,更多变成了细致的检修、系统重启和局部加固,远比预想中要轻松。物理上的创伤可以较快修复,但人心中的裂痕,却远非如此。

最大的难题,落在了维尔汀身上。

自那天在爆炸废墟中奇迹生还,并目睹了云茹等人的跪地请罪后,维尔汀的表现……平静得令人窒息。

她没有哭闹,没有指责,甚至没有过多提及那场可怕的误会和折磨。她只是默默地接受了所有人的道歉,然后用一种近乎机械的、无可挑剔的效率,重新投入了工作。

她依然是那个冷静、睿智、决策果断的司辰。她会参加每一次军事会议,精准地分析局势,下达清晰的指令;她会巡视要塞的每一个重建环节,提出专业的意见;她甚至会亲自指导新兵训练,语气平稳,条理清晰。

但,也仅此而已。

工作之外,那个曾经会和大家一起吃饭、会偶尔开玩笑、会关心同伴、会在母亲面前撒娇的维尔汀,仿佛随着那辆自爆卡车一起消失了。

她为自己选择了一间偏僻、简陋的宿舍,远离核心生活区。每当工作结束,她总是第一个离开,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房门,不再与任何人有工作之外的交流。

云茹多次试图找她深谈,带着沉重的愧疚,想要弥补。但维尔汀总是用最礼貌也最疏远的语气回应:“领袖,目前基地的检修报告我已经放在您桌上了。如果没有什么紧急军务,我先回去研究厄普西隆可能的新动向了。”

她不再叫“云茹姐”,而是用冰冷的职位称呼,将每一次对话都严格限定在公务范畴,不给任何情感交流的机会。看着她公事公办的眼神,云茹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阿丽兹性子急,受不了这种压抑。她曾直接堵在维尔汀宿舍门口,红着眼眶道歉:“维尔汀姐!你骂我吧!打我也行!别这样不理人!我知道我们混蛋!我们错了!”

维尔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说完了,才轻轻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阿丽兹营长,你的歉意我收到了。但现在更重要的是东侧哨塔的传感器阵列需要校准,能请你立刻去处理吗?”

她将个人情感完全隔绝,只用任务来回应,让阿丽兹的一腔悔恨无处发泄,只能懊恼地跺脚离开。

对十四行诗:

十四行诗的痛苦最为剧烈。她几乎不敢直视维尔汀的眼睛,那份亲手施加酷刑的记忆如同梦魇折磨着她。

她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只是默默地将维尔汀生活所需的一切——食物、干净的衣物、伤药——精心准备好,悄悄放在她门口,却从不敢敲门。偶尔在走廊相遇,十四行诗会立刻低下头,身体微微颤抖。

而维尔汀,要么视而不见地径直走过,要么最多留下一句平淡的“谢谢”,再无他言。这种冰冷的平静,比任何责备都更让十四行诗心碎。

最令人心酸的是对待兀尔德女士。当兀尔德女士泪流满面地想要拥抱她,忏悔自己当时竟没有认出女儿时,维尔汀没有躲开,但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她任由母亲抱着,却并不回抱,只是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语气平静得可怕:“妈妈,都过去了。这里风大,您身体不好,快回屋里去吧。”然后,她会找借口离开,比如“我去检查防线”或者“还有报告要写”。

她依旧履行着女儿的关心,却抽离了所有亲昵的情感,仿佛在对待一位需要照顾的、但并非至亲的长辈。兀尔德女士能感觉到,那层无形的、冰冷的玻璃墙,同样隔在了她们母女之间。

维尔汀仿佛给自己穿上了一层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铠甲。她完美地履行着司辰的职责,守护着要塞和同伴,但她的内心世界,却对所有人彻底关闭了。

那场由自己人亲手施加的背叛和折磨,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的伤痛,更是对信任根基的彻底摧毁。系上安全带死扣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经死了大半。

活着回来,是幸运,也是责任使然——她依然愿意为焚风的理想而战。但那份曾经炽热的、对同伴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已然在审讯室的鞭挞和自爆卡车的决绝中,燃烧殆尽了。

……

在经过三天高效率的连轴运转,阿拉斯加要塞这座庞大的战争机器已然焕然一新。所有防御设施检修完毕,能源核心稳定输出,生产线全速运行,部队整编和驻地分配也由云茹亲自完成,新的番号和指挥体系得以确立。要塞重新变得坚不可摧,秩序井然。

然而,在这片繁忙与重生的景象之下,一股无形的低气压始终笼罩在核心成员之间。维尔汀那种公事公办、却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每个人心里。尤其是云茹、十四行诗、阿丽兹和兀尔德女士,愧疚与日俱增。

恰在此时,有人翻看了日历——还有一天,就是维尔汀的生日。

这个发现仿佛一道曙光,照亮了众人阴郁的心绪。

“我们给她办个生日派对吧!”阿丽兹第一个跳出来提议,眼中充满了急于弥补的光芒,“把基地布置得热闹一点!准备她最喜欢吃的!定个大蛋糕!让她知道我们还爱她,我们知道错了!”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赞同。就连一向冷静的云茹也点了点头,她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打破坚冰、重新建立沟通的契机。

十四行诗更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主动承担了大部分准备工作,仿佛只有通过这种竭尽全力的付出,才能稍稍缓解内心的煎熬。

于是,在维尔汀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场秘密的筹备开始了。大家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利用休息时间装饰礼堂,搜集物资,甚至偷偷用基地的食品打印机尝试制作符合维尔汀口味的蛋糕。

兀尔德女士翻出了珍藏的旧照片,制作了一个小小的纪念相册。每个人都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希望,期盼着这场惊喜派对能成为修复关系的转折点。

生日当天傍晚,维尔汀像往常一样,结束了对新型防空炮的测试工作,准备返回自己的宿舍。然而,在她经过中央礼堂时,却被早早守候在外的菲因“意外”地拦住了。

“司辰,有点紧急情况需要您立刻到礼堂看一下,关于防御系统的线路问题。”菲因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

维尔汀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跟着菲因推开了礼堂沉重的大门。

就在门开的瞬间——

“生日快乐!!!”

绚丽的彩带从天而降,礼堂内灯火通明,装饰着简单的彩带和气球。所有熟悉的面孔——云茹、十四行诗、阿丽兹、拉什迪、马尔翁、兀尔德女士、安琪拉,以及其他许多军官士兵都聚集在这里,脸上洋溢着(有些紧张的)笑容,齐声向她祝贺。

礼堂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一个不算精美但显然花了心思的蛋糕,旁边还有一些精心准备的食物和小礼物。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洋溢的场面,维尔汀的反应却让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她没有惊喜,没有感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她只是猛地停下了脚步,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双灰色的眼眸迅速扫过全场,掠过每一张笑脸,每一个装饰,最终落在那个蛋糕上。

她的眼神冰冷而疏离,仿佛在观察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奇怪的实验场景。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喜悦,没有惊讶,甚至连困惑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热烈的欢呼声和祝福声在她的沉默中迅速低落下去,尴尬和不安开始在空气中蔓延。笑容僵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十四行诗鼓起勇气,端着一块精心切好的蛋糕,走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司……维尔汀……生日快乐……这是我们……我们大家一起为你准备的……你尝尝……”

维尔汀低下头,看着递到眼前的蛋糕,又缓缓抬起头,目光从十四行诗写满期盼和不安的脸,慢慢移向云茹、阿丽兹、兀尔德女士……她看着她们,看了很久。

然后,她用一种极其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礼貌的语调,清晰地开口:

“谢谢各位的好意和祝福。也感谢各位为筹备这一切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

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做工作汇报。

“但是,”她顿了顿,灰色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却令人心寒的嘲讽,“我以为,在经过之前那些事情之后,你们应该能明白——”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面上:

“——有些伤口,不是一个蛋糕,一场派对,甚至一句‘生日快乐’,就能轻易抹平的。”

“我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怀疑、审讯、用刑,甚至被推上自爆卡车的时候,”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每个人都无法呼吸,“你们觉得,庆祝‘诞生’的这一天,对我而言,真的还有任何‘快乐’可言吗?”

说完,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碰那块蛋糕,只是微微颔首,仿佛完成了一个不得不做的社交礼仪。

“如果没有什么紧急军务,我先回去了。还有很多报告需要处理。”

然后,她转过身,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震惊、羞愧、无地自容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装饰喜庆的礼堂,如同离开一个与她无关的闹剧现场。

厚重的礼堂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维尔汀,再次变成了那个暴雨面前面不改色,将感情抛之脑后的司辰了。

……

而维尔汀离开后,兀尔德女士还想追上去,却被云茹拦了下来:“阿姨,没用的,我们……伤了维尔汀太深了……”

兀尔德女士的泪水好似流干了,她抽噎的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唉……大家收拾一下吧,给维尔汀一点时间,也给我们一点机会……”云茹示意大家把礼堂收拾一下。

礼堂内,死寂与压抑尚未完全散去,众人正机械地、带着沉重心情收拾着残局。彩带被揉成一团,气球被踩破发出轻微的悲鸣,食物的香气此刻只令人感到反胃。

兀尔德女士呆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云茹那句“我们伤了维尔汀太深了”在她脑中反复回响,与女儿那双冰冷疏离的灰色眼眸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无法承受的绝望利刃。巨大的愧疚感和失去女儿的恐惧如同黑洞般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就在十四行诗弯腰去捡一个滚落在地的苹果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抹寒光!

“兀尔德女士!不要!”十四行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

但已经晚了。

兀尔德女士以一种决绝而迅猛的动作,抓起了果盘里那把用来切水果的小刀,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左手腕狠狠割了下去!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浅色的衣袖,滴落在刚刚清理干净的地板上,触目惊心!

“快!按住伤口!”云茹的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夺过兀尔德女士手中还沾着血的水果刀扔得远远的,同时死死按住她不断出血的手腕上方。

十四行诗已经撕下了自己衬衫下摆的布料,迅速而颤抖地用力缠在伤口上方加压止血,她的脸色比兀尔德女士还要苍白,声音带着哭腔:“坚持住!兀尔德女士!您坚持住!”

整个礼堂瞬间乱成一团。之前的悲伤和尴尬被这突如其来的骇人变故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和慌乱。

几名士兵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却又迅速地将已经因失血和情绪激动而陷入半昏迷的兀尔德女士抬起,朝着医疗中心狂奔而去。十四行诗和云茹紧紧跟在旁边,一路都未松开按压止血的手。

消息如同炸雷般迅速传遍了核心层。

……

塔楼宿舍内,维尔汀正坐在书桌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份要塞结构图,试图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中,隔绝外界的一切,包括心底那丝不该泛起的、名为难过的涟漪。

突然,房门被猛地敲响,声音急促而慌乱,完全不符合任何常规的通讯礼节。

维尔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不喜欢这种打扰。

敲门声持续着,伴随着一个带着哭腔、惊慌失措的声音——是安琪拉:“维尔汀姐姐!开门!快开门啊!不好了!出事了!”

维尔汀深吸一口气,压下被打扰的不悦,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安琪拉小脸上满是泪水和恐惧,吓得语无伦次:“维尔汀姐姐!呜……兀尔德阿姨……阿姨她……她割手腕了!流了好多好多血!他们……他们把她抬去医疗中心了!呜呜呜……”

维尔汀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改变,仿佛听到的不是母亲自杀的噩耗,而是一份寻常的天气报告。甚至连她灰色眼眸深处的波澜,都未曾惊起一丝涟漪。那巨大的惊恐和悲伤似乎被一堵无形而厚重的冰墙彻底隔绝在外。

她只是机械性地,用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平淡语调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安琪拉,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

甚至没有安慰哭泣的女孩,她说完便绕过安琪拉,步伐平稳,甚至称得上冷静地朝着医疗中心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挺直,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丈量过,看不出丝毫慌乱,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平静。

医疗中心,抢救室外。

走廊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云茹、十四行诗、阿丽兹等人都守在外面,人人脸上都写满了焦虑、自责和恐惧。十四行诗的衣服上还沾着点点兀尔德女士的血迹,她双手交握,指甲掐进手背,身体因为后怕和祈祷而微微发抖。

一阵平稳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到维尔汀走了过来。她的脸色如常,没有苍白,没有泪痕,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没有改变。她就像来完成一项例行公事。

“维尔汀,兀尔德女士她……”十四行诗像是抓住了主心骨,急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哽咽想要说明情况。

但维尔汀正眼也没瞅十四行诗一眼,仿佛她只是走廊里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她径直走到离抢救室门稍远的一张长椅旁,默默地坐了下去,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平视着前方抢救室那盏亮着的红灯,如同一个等待指令的士兵。

“维尔汀……”云茹的心因她这副模样而揪紧。她走到维尔汀身边坐下,带着沉重到无以复加的愧疚,伸出手,想要握住维尔汀放在膝盖上、看起来有些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安慰,或者说,乞求一点连接。

就在云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的前一秒,维尔汀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抽回,同时身体向另一侧挪开,清晰地、不容置疑地拉开了与云茹的距离。

她没有说话,没有指责,甚至连一个厌恶的眼神都吝于给予。只是用最直接的肢体语言,重申着她的界限——拒绝接触,拒绝安慰,拒绝一切形式的靠近和情感联结。

云茹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走廊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十四行诗压抑的抽泣声偶尔响起。阿丽兹焦躁地踱步,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维尔汀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拒绝融化的气息。她坐在那里,本身就像一块从阿拉斯加冰原深处挖出的寒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绝对零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其他人来说是煎熬,对维尔汀而言,却仿佛只是时间的正常流逝。

终于,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所有人瞬间围了上去,除了维尔汀。她依然坐在那里,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医生。

“医生,兀尔德女士怎么样?”云茹焦急地问道,声音发紧。

医生摘下口罩,松了口气:“没事,万幸,只是擦破了表皮,桡动脉没有伤到,主要是一些皮外伤和情绪激动导致的昏厥。伤口已经清创缝合好了,输了点液,现在意识已经恢复了。”

众人闻言,刚要松一口气,医生却补充道,目光看向后方依旧坐着的维尔汀:“但患者情绪非常不稳定,一直在哭……她提出,想见司辰大人,只愿意见司辰大人。”

医生话音刚落,维尔汀便站了起来。她没有任何急切的表现,只是如同接到任务指令般,自顾自地走向抢救室的门,推开,走了进去,然后反手轻轻地将门拉上,将外面所有担忧、愧疚、渴望沟通的目光,全都隔绝在外。

抢救室内,光线柔和,消毒水的气味浓郁。

“小维……你来了……太好了……妈妈就知道你还是关心妈妈的……”她伸出手,想要去拉维尔汀的手。

维尔汀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恰好避开了她的触碰,目光落在她依旧缠着纱布的手腕上,语气平淡无波:“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不要乱动。”

她的冷淡像一盆冷水,但兀尔德女士似乎早已习惯,或者说,她沉浸在自己的悔恨和乞求中,无法接收女儿真实的情绪信号。她开始重复那些早已说了无数遍的话,声音颤抖,充满了自我谴责:

“小维,妈妈错了,妈妈真的知道错了……妈妈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会怀疑你呢?我的女儿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妈妈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妈妈对不起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我该死……”

起初,维尔汀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投向窗外冰封的景色,仿佛那些忏悔的话语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但兀尔德女士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沉浸在自我惩罚的叙事里,她开始捶打自己的胸口,眼泪汹涌不止:“你打我骂我吧,小维!怎么样都行!只要你能原谅妈妈……妈妈不能没有你……妈妈看到你那个样子,心都碎了……我割手腕不是想逼你……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太痛苦了……”

“割手腕”这三个字,像一根尖锐的冰锥,猛地刺破了维尔汀一直维持的冰冷平静!

一直沉默的维尔汀猛地转回头!那双灰色的眼眸中,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疏离,而是瞬间燃起了压抑到极致的、冰冷的怒火!

“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维尔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讥讽和难以置信的愤怒,“所以你选择了最轻松的一种,是吗?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换取别人的关注和同情?甚至……来绑架我的原谅?”

兀尔德女士被女儿突然的爆发和话语里的尖锐刺得愣住了,哭声都噎在了喉咙里:“不……小维,我不是……”

“不是什么?!”维尔汀打断她,向前逼近一步,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声音却冷得像是阿拉斯加万年不化的寒冰,“你不是在我被铁链锁着、被鞭子抽打、被烙铁烫得皮开肉绽的时候,就站在外面看着吗?!”

她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剜向兀尔德女士,也剜向自己不曾愈合的伤口:

“你不是在那个十四行诗举起匕首要杀我的时候,也没有冲进来阻止吗?!”

“你不是……甚至在他们逼问我的时候,也和他们一样,用看仇人的眼神看着我吗?!”

维尔汀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指着兀尔德女士手腕上的纱布,眼神里充满了彻底的厌恶和鄙夷:

“现在!现在你知道痛苦了?!现在你受不了了?!现在你选择用一把小刀,划一道甚至不敢割深的伤口,躺在这里,流着眼泪,对我说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我当时呢?!”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几乎撕裂了病房虚假的平静,带着积压已久的血泪控诉,“我当时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按在刑架上!被自己称之为战友的人用尽手段折磨!我当时该怎么办?!我当时能怎么办?!我也给自己一刀吗?!啊?!”

兀尔德女士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般的质问彻底击懵了。她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女儿话语中那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像无数根针,将她最后一点乞求原谅的勇气彻底扎破。

维尔汀看着她彻底崩溃、无地自容的模样,胸口剧烈起伏着,那股一直强行压抑的怒火和委屈如同火山般喷发后,带来的不是宣泄,而是更深的疲惫和冰冷。她看着母亲,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你的痛苦?你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维尔汀的声音重新低沉下来,却比之前的怒吼更令人心寒,“收起这一套吧,妈妈。你的痛苦,你的自责,你的割腕……在我看来,廉价又可笑。”

她缓缓直起身,目光冰冷地俯视着瘫软在病床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的母亲:

“它们加起来,甚至比不上审讯室里,我看着你站在窗外时……那一眼的冰冷。”

说完这句最终极的、将母女之情彻底冻结的话语,维尔汀不再有任何停留,决绝地转身,拉开病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病房内兀尔德女士那终于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充满了无尽羞愧和绝望的嚎啕大哭声。那哭声痛苦至极,却再也无法引起门外女儿丝毫的怜悯。

这一次,维尔汀连那句“好好休息”都吝于给予。

离开病房后,看着还在门口等待的云茹等人,维尔汀近乎都假装不认识她们,便仓促的离开了医疗中心。

维尔汀离开医疗中心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里,但当她到宿舍门口时,她却看见云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的前头,正坐在台阶上发呆。

维尔汀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问道:“云茹小姐,怎么?你也想当着我的面割一次腕吗?”

云茹摇摇头:“司……哦不,维尔汀,你应该知道,大家是被心灵扰乱术所影响,才会落到这个地步,大家都愧对与你……我们……很抱歉……”

维尔汀将门打开:“谢谢你们的道歉,我要休息了……请你离开……”

云茹则一把将门抓住:“维尔汀,听我说,一切的一切是我做出的错误判断才导致的,要怪,你怪我吧,不要牵连其他人,至少……你的妈妈,是无辜的……”

维尔汀则冷笑一声:“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无话可说……”说罢维尔汀便决绝地关上宿舍门,将云茹焦急的呼喊和敲门声彻底隔绝在外。

厚重的金属门板仿佛一道界碑,将她与外部世界彻底分离。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门外,云茹的敲门声从急促到缓慢,最终伴随着一声沉重的、无可奈何的叹息,脚步声渐渐远去。

宿舍里没有开灯,只有阿拉斯加极夜特有的、幽蓝变幻的极光,透过小小的舷窗,在黑暗中投下诡谲而不祥的光影,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侧脸。

云茹最后那句“你的妈妈,是无辜的……”像恶毒的诅咒,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投下巨石,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黑色的、粘稠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

无辜?

谁无辜?

在那间冰冷的审讯室里,有人是无辜的吗?

她曾经相信的,依赖的,视为至亲至爱的人们,一起联手,将她推入了地狱。而现在,他们却排着队,流着廉价的眼泪,说着苍白的道歉,甚至用自残的方式,来乞求她的原谅,仿佛她才是那个不肯放下、心胸狭隘的恶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背叛的剧痛,如同硫酸般腐蚀着她内心最后残存的、对人性抱有的微弱希冀和温暖。那点光芒彻底熄灭了,被屋子里浓稠的黑暗彻底笼罩、吞噬殆尽。

紧接着,一种畸形的、扭曲的心理,如同在腐肉上滋生的毒菌,开始在她破碎的心灵深处疯狂蔓延。

维尔汀,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她的情绪变得极度喜怒无常,难以预测。

白天执勤时,她依旧是那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司辰。她能一丝不苟地完成巡逻任务,精准地下达指令,甚至比以往更加高效。但有时,当她独自一人值守在偏僻的哨位时,远处的士兵会隐约听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以及……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抽打声。

有人曾小心翼翼地靠近观察,震惊地看到维尔汀正用配枪的枪托,甚至是随手捡来的冰冷金属条,一下一下地、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手臂和大腿!她的眼神空洞,嘴唇紧抿,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又仿佛正在通过这种自虐的方式来宣泄某种无法言说、也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

那白皙的皮肤上很快浮现出纵横交错的青紫淤痕,但她却恍若未觉,直到力竭才停下来,喘着气,整理好衣物,再次变回那个面无表情的哨兵。

而到了深夜,塔楼宿舍里更是会传出令人担忧的动静。

有时,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无助到了极点的婴儿。

透过门缝,或许能看到她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唯一还算柔软的枕头,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小兽般的呜咽。那是她内心深处那个不曾完全长大的、渴望爱与保护的孩子在绝望地哭泣。

但有时,里面的声音会变得截然不同——那是一种癫狂的、带着哭腔却又混合着诡异笑声的呓语,伴随着身体撞击墙壁或地板的沉闷声响,甚至……还会传来一种令人面红耳赤、难以置信的、模仿着情欲高涨时的淫声浪语!她仿佛在用自己的身体上演一场疯狂而堕落的独角戏,既是施虐者也是受虐者,在肉体的痛楚和扭曲的感官刺激中寻求一种病态的解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利布拉,在自毁的狂欢中沉沦。

大家都不知道维尔汀到底怎么了。 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那令人不安的变化。恐惧、担忧、更深重的愧疚笼罩着核心层的每一个人。

他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们不敢让维尔汀察觉到这种“保护”,因为他们知道,以她现在极度敏感和排斥的状态,任何形式的“被关照”都可能被她视为怜悯和侮辱,从而引发更强烈的逆反和自毁行为。

维尔汀的内心世界,已经成了一片被暴风雪席卷的、无人能够靠近的绝对荒原。而她,既是这荒原上孤独的囚徒,也是制造这场冰雪风暴的、痛苦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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