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的暮色总带着药香，济世医馆的门板刚卸下一半，洛羽就抱着个豁口瓦盆冲进来，盆里的草叶沾着傍晚的潮气，在油灯下泛着翡翠般的光。
\"爹！娘快看！西城墙根挖的，这草沾土就活，浇了点雨水竟发了新芽！\"少年举着瓦盆的手还在抖，袖口沾着的泥点蹭在柜台的药碾子上。
洛风正用桑皮纸包着当归，闻言抬头的瞬间，指尖的麻绳都顿了顿。他鬓角的白发在灯影里格外分明，伸手抚过草叶时，指腹的薄茧蹭得叶片轻轻颤动：\"这是佛甲草，你娘嫁过来那年，后院墙缝里长满了。\"
秦慕伊正用竹筛晾着刚切好的芦根，闻言直起身笑了。她总爱穿月白的布衫，围裙上沾着经年累月的药渍，倒像幅淡墨山水画：\"可不是？那年夏天下暴雨，墙塌了半角，就数这草长得最疯，砖缝里钻出的嫩苗能有半尺长。\"
洛羽凑近了细看，瓦盆里的草茎一节节挨着，每片叶子都像饱满的翡翠珠子，攒成四棱形的模样，末梢还缀着极小的黄花：\"这草看着寻常，能入药？\"
\"寻常？\"洛风把药包系好，往柜台里的瓷罐上敲了敲，\"去年开春，城南张屠户家的小子，就是靠它捡回半条命。\"
一、草性
油灯的光晕在药柜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洛风从抽屉里翻出本泛黄的《本草图经》，指尖点在佛甲草的图谱上：\"你记仔细了——这草喜阳耐旱，城墙根、瓦缝里、老屋顶上最多见。叶片肥厚是因为含了多量的黏液质，天越旱，叶子里的汁水越足。\"
秦慕伊端来三碗薄荷水，放在柜台上时带起一阵清凉：\"形状也好认，茎是匍匐着长的，一节节生根，所以也叫'爬景天'。叶子两两相对，像指甲盖那么大，倒卵形，顶端圆乎乎的，摸起来滑溜溜的，掐断了会流白汁。\"
\"化学成分才是关键。\"洛风的声音沉了沉，从药箱里取出个小巧的铜臼，捏了几片佛甲草放进去，\"含黄酮类化合物，像槲皮素、山奈酚这些，能消炎；还有景天庚酮糖，这东西最是难得，能护着皮肉，不让溃烂往深里走。\"
他边说边捣着药草，青绿色的汁液顺着铜臼边缘往下淌：\"另外还有有机酸、氨基酸，所以捣成泥的时候会带点酸味。这些成分混在一起，清热解毒、消肿生肌的力道才够。\"
洛羽捧着薄荷水猛喝一口，眼睛瞪得溜圆：\"听着比黄连还厉害？\"
\"各有各的用处。\"秦慕伊笑着擦掉他嘴角的水渍，\"黄连苦得烧心，这佛甲草性子平和，就算是虚症的人用了，也不至于伤了元气。\"
二、医案
洛风把捣好的药泥装进青瓷碗，窗外的虫鸣声突然密了些：\"去年三月，张屠户的小儿子得了'天火疮'，也就是现在说的带状疱疹。起初只是腰上起了几个红疹子，后来竟蔓延到胸口，水疱密密麻麻，破了的地方流着黄水，孩子疼得整夜哭，连奶都咽不下去。\"
他用竹片拨了拨药泥，药香混着薄荷的清凉在屋里漫开：\"城里的大夫开了紫雪丹，又用了炉甘石洗剂，都不见好。那孩子本就体弱，烧了三天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张屠户急得直跺脚，提着两斤猪肉来医馆，说要是救不活孩子，他就把这铺子给砸了。\"
秦慕伊往油灯里添了点油，灯芯爆出个小火星：\"我还记得那孩子来的时候，脸烧得通红，嘴唇却干得起皮。腰上的疮已经化脓，轻轻一碰就疼得直哆嗦。洛风当时就说，这是热毒郁结在皮肉里，得用能钻进去的药。\"
\"佛甲草就是能钻进去的药。\"洛风的指尖在碗沿敲了敲，\"我让张屠户去拆房的地方找新鲜的佛甲草，越多越好。回来后，用井水把草洗干净，和着雄黄、冰片一起捣成泥。那草汁黏糊糊的，能牢牢扒在皮肤上，药效才能慢慢渗进去。\"
他顿了顿，仿佛又看见当时的情景：\"每天换两次药，早上用温盐水把旧药洗干净，再敷上新的。头两天，孩子还是哭，可第三天换药时，我发现那些水疱竟瘪下去不少，流黄水的地方结了层薄痂。张屠户蹲在门槛上，看着那碗药泥直抹眼泪，说这草比金子还金贵。\"
洛羽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瓦盆里的草叶，像是怕碰坏了似的：\"就只用这草？\"
\"还得配着内服的药。\"秦慕伊从药柜里取出几味药，摆在柜台上，\"蒲公英、板蓝根、金银花，都是清热解毒的。又加了点当归、生地，怕孩子体虚，伤了元气。那药汤熬出来是深褐色的，带着股苦味，张屠户捏着孩子的鼻子才灌下去。\"
她拿起一片佛甲草，对着灯光看：\"最要紧的是，这草随处可见，不用花一文钱。张屠户后来送了我们半扇猪肉，说要不是这不起眼的草，他儿子早就没了。现在那孩子见了我们，还会举着糖葫芦喊'洛伯伯'呢。\"
三、余论
油灯渐渐暗了下去，洛风把药泥收进柜子：\"这草的用处多着呢。夏天被蚊虫咬了，捣点汁抹上，立马就不痒痒了；手脚被开水烫了，敷上它，连疤都不会留。去年秋天，李秀才长了痔疮，疼得坐都坐不住，用佛甲草加马齿苋煮水熏洗，没几天就好了，还送了幅字给我们，说'草木有本心'。\"
他看着瓦盆里的佛甲草，眼神里带着些感慨：\"这草贱得很，扔在瓦缝里也能活，可它的性子却烈，专能对付那些藏在皮肉里的热毒。人啊，有时候也该学学这草，看着寻常，却有股子钻劲，再难的坎，也能熬过去。\"
洛羽把瓦盆抱得更紧了，仿佛那不是一盆草，而是个藏着秘密的宝盒。窗外的月光爬进屋里，落在佛甲草的叶片上，那些小小的叶子像是缀满了星光，在夜色里静静发亮。
秦慕伊收拾着药柜，忽然笑了：\"明天让你爹教你怎么炮制这草，晒干了收起来，夏天准能用得上。\"
洛风看着儿子专注的神情，眼角的皱纹里都漾着笑意。他知道，这株从城墙根挖来的草，已经在少年心里扎下了根。就像许多年前，他师父把这草的样子画在他手心时，那份对草木的敬畏，也悄悄在他心里发了芽。
夜色渐深，济世医馆的灯还亮着，瓦盆里的佛甲草在月光下舒展着叶片，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坚韧与救赎的秘密。而这秘密，将随着药香，在朱雀街的岁月里，慢慢流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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