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怕是不行吧？”宋大郎吓了一跳。
狗娃听见余心莲的话，嘴里的饼子都来不及咽下，就蹦起来：
“大哥，我不占地，真的！廊下、墙根都能睡，让我干啥，我干啥！给口吃的就行！”
余心莲跟着说：
“他手脚勤快！不论是帮着你卖酱瓜，还是给嫂嫂看孩子，都是把好手！娘腰不好，下地时带着他，也能有人看顾着。”
宋大郎犹豫半晌，还是摇头：“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
狗娃的头，立即耷拉了下去。
紧接着，宋大郎继续说道：“不过，只要娘点头，我没意见！”
狗娃的神色，瞬间生动起来。
像是想证明自己有用一样，下午卖酱瓜的时候，狗娃喊得嗓子都哑了。
得益于他的卖力，今儿带来的一坛子酱瓜，卖得干干净净。
回去的路上，余心莲喊狗娃坐牛车。
狗娃笑着说：“不用不用！我跑得可快了！我跟在牛车后头跑就行，不用花这冤枉钱！”
他一边说，还一边展示自己芦苇杆儿似的细腿。
上面新伤叠旧伤，一块好皮都找不到。
裤腿破破烂烂，蔽体都勉强，更甭提保暖了。
“上车吧！钱我已经给了，你不坐，咱们可就吃亏了！”余心莲佯装生气。
狗娃拖拖拉拉地坐上板车的边儿：“我这还是头回坐过牛车呢……”
他左摸摸，右看看。
动作很小心，眼睛还时时注意着周围人的表情，生怕自己不小心犯错，惹大家生气。
“往里坐坐。路上颠，莫掉下去了。”余心莲提醒道。
“我身上脏，别弄脏了板车。”
狗娃臊得脸通红，无比庆幸自己脸上有泥，还能遮掩两分。
余心莲没有再劝：不被爱的孩子，一时是很难坦然自如地接受别人的好的。
一路上，狗娃都兴奋不已，睁着大大的眼睛，满眼都是新奇。
他坐在板车边沿上，晃悠着双腿。
那张小脸和余心莲坐着大巴，去省城找父母过暑假的模样，渐渐重合。
至少，这里有她。
宋家人宽厚，更不可能拿无力反抗的孩子出气。
到了河东村，下了牛车。
狗娃的动作，反而磨蹭起来。
他扯着衣摆，想得体些：“娘子，我，我要不先去河边洗洗？”
宋大郎驳斥道：“太阳都要落山了，河水凉着呢！回去烧热水洗！”
“……好……”狗娃迟疑道，紧张得不晓得看哪里好。
“娘，我们回来了！”宋大郎朝院里喊了一嗓子。
苏氏是头一个出来的：“你回来了……这是？”
她抱着大娃，往后避了两步。
“他叫狗娃。”宋大郎解释道。
“什么狗娃？你们也真是，怎能把乞丐往家里领？”张氏拿着锅铲，从灶屋探出身子。
狗娃缩着肩膀，更加局促。
余心莲按在他肩上，笑着解释：
“娘！等八月二郎考出来，就是秀才公了。我看，学堂里旁的秀才公，身边都带着书童小厮呢！
“他可聪明了，正适合做书童！手脚勤快不说，年龄也合适！”
“莫胡说了！书童都是公子哥儿才有的配置！咱家二郎，要那作甚？快把人送回去！”
张氏不耐烦地摆手，就想回灶屋继续做饭。
闻言，狗娃挣脱余心莲的手，扑倒在张氏的跟前，双手抱住张氏的小腿，哭喊着：
“夫人救救我吧！我什么都不要！给口饭吃就行！求求您了！”
张氏强硬道：
“你既然在街上流浪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想上我家来？莫不是怀了什么坏心思？”
苏红雪警惕地附和：
“娘，我听小姊妹说，最近有那拍花子的，专门派小孩接近有孩子的门户。
“等父母松懈，他就把孩子引到人牙子在的地方卖了！咱们可不能让陌生人随便进家！”
狗娃火急火燎地解释道：
“不是，我不是拍花子的。我五岁的时候，爹带我去山里干活，还给我一块芝麻糖，让我待在原地，不要动。
“他还说等干完活，就来接我回家。可是等到夜里，都没有人来。后来，我就自个儿流浪到永春县。再后来，我遇到了六爷，是六爷讨饭救了我……”
说到这里，狗娃已经泣不成声。
“六爷去哪儿了呢？”苏氏也红了眼圈，眼眶里隐隐有泪光。
狗娃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他死了。上月讨饭的时候挨了打。自那以后，就不好了，总是吐血。我没钱带他看大夫……
“破庙里的乞丐看六爷走了，就联手欺负我，把我赶了出来……”
张氏偷摸揩着眼角的泪，却没轻易松口：“下山后，你怎么不回家？”
他似是很不想提起这段往事，蜷紧了腿，声音闷闷的：
“我知道，他们就是不想要我了。所以才自己下了山。”
“你才五岁，怎么认识下山的路？”苏氏也质疑道，抱着大娃的手更紧了两分。
“平日里，我爹每顿饭都得喝两杯。喝了酒，就打我。可那天，他没喝酒，也没打我，甚至还给我芝麻糖！这很不对劲……”
“那你娘呢？她就不管？”张氏问道。
狗娃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娘早被打跑了。那是后娘……后娘生了弟弟，不待见我……”
余心莲的心，被揪得生疼。
狗娃平时总是笑嘻嘻的，没想到身世竟这样曲折。
院内众人，都不再说话，只能听见狗娃压低的抽噎声。
张氏一锤定音：
“你也瞧见了，我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你若是只求一碗饭，可以留下。
“但若是想像知县、员外家的小厮那般体面，还是趁早走了罢！”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狗娃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张氏虎着脸继续说道：
“叫甚夫人？怪别扭的，你就喊我一声婶子吧！还有，你的来历虽苦，我们却无法核实。
“我们也怕好心喂了狼。所以还是要签一份卖身契，方才稳妥！
“你若老实，这身契，等你长大，我定会还你。月钱也不会少了你的去。”
“全……全凭婶子做主！”狗娃一拜不起，哽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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