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巷中，杨羡忘记压低声音，说出的话传出去老远，引得不知哪家豢养的老犬“汪汪”狂吠起来。
见他突然拔高音量，也不知四下有无旁人，五娘急得狠狠踢了过去。
骂道，“你是怕别人听不见吗！”
被踢到小腿的杨羡没稳住身形，当即摔倒在地，愣是护着手中食盒没撒手，狼狈不堪。
他心中似有一汪温泉流淌，每次见到五娘，总要挨上几下，让人怀念得紧。
不知他的模样触动了五娘哪根笑筋，逗得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只扬起半个嘴角，却如拨云见月般、将漆黑的巷子照亮。
杨羡不禁也跟着笑起来，道，“若是侍书的话没带到，我再与妹妹讲一遍！我……”
“闭嘴，又不是什么好话，讲什么讲！”五娘丢下一句，转身往前走去。
杨羡顾不得腿上的疼痛，急忙爬起来追上去，“是好话，我怎会对妹妹讲不好的话……”
他忽然想起什么。
“妹妹怎知不是好话？她把话带到了是不是！”
五娘低头快走，不禁却羞红了脸颊，恰似她腕间的红宝，可爱至极。
前方便是人来人往的巷口，千盛正坐在车辕上左右瞧热闹，见人来了、忙小跑着迎上前。
五娘将食盒塞进他怀里，闷闷说道，“人送到了，我回去了！”
千盛不明所以，搂着食盒还没张口，谁料杨羡也将手中的两个一并塞了过来，急匆匆丢下一句“在这里等我”，又追五娘而去。
千盛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这送来送去的，到底在干什么？”
………………………
巷子里，杨羡追上五娘、拦在她的面前，“好妹妹，你且停一停，让我说句话！”
哪料五娘已捡了根木棍，当头打了过来，骂道，“我打你个不知羞的，什么混话都敢跟我说！”
杨羡不妨、下意识抬手去挡，谁料棍子到了跟前却忽地停下。
只听五娘又骂道，“换左边那只手，右边的还得写字呢！”
杨羡呐呐、顺从地换上左手，果然又挨了两三下。
五娘打完丢了棍子便走，脚步却慢了下来。
杨羡失笑，再度追上去。不管她冷着面孔，神采飞扬道，“我知侍书话已带到，又见妹妹带着这个，便是什么都知道了。”
五娘怒道，“你知道什么了！”
杨羡答，“我知道妹妹的心意与我一样。
自见到妹妹那日起，我便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妹妹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只管等着我便好。”
五娘听了这话脸颊微微发烫、忙别过脸去，嘴上却不依不饶，“油嘴滑舌，谁知道你这话是真是假。”
巷子狭长，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拉出的影子更长，缠缠绵绵交叠在一起。
杨羡偷眼去瞧五娘，见她眉眼间的恼怒化作嗔怪，心中不禁雀跃不已。
“五妹妹，我在太学里也时常念着洛阳，念着……念着郦家。”
他鼓足勇气道，“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再见妹妹。”
五娘的脚步顿了顿，心中似有一丝涟漪泛起，仍故作冷淡道，“都说太学管得紧，我看你还挺闲的。”
“管得再紧也有闲暇之时，每每这时，我心里……只是这心里、空落落的。”
杨羡长叹一声，声音舒朗开阔，“如今见到妹妹，总算踏实了。”
五娘被他这话弄得有些心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摩挲着腕上的红宝与莲花，低头不语。
路再长也终有尽头，已能看到郦家门前挂着一对红灯笼，杨羡叹道，“今日一别，又得隔上许久……”
五娘垂眸，轻声回道，“等你休沐了就能见，别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饶是有万般柔情，也被这话如当头冷水泼得四散，杨羡不由得哑然失笑。还得是自家五娘，真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冤家。
他从怀中掏出个小小的荷包，递到五娘面前，“这是我在汴京寻到的小玩意儿，送给妹妹玩。”
五娘犹豫了一下，接到手中，打开一瞧、里面装着许多晶莹剔透的小米珠，颗颗圆润、只这一袋怕得十数金。
“汴京中近来流行珍珠妆，就想买来送给……”
杨羡话未说完，五娘却忽然变了脸色，将荷包砸回他怀中，冷笑道，“想来是杨郎君见别人做过珍珠妆，才买了这个胡乱送人，我可不稀罕！”
杨羡不明所以、正要说话，五娘已头也不回地进了郦家，将门重重地甩在他的面上。
郦家后院，郦三娘已等了许久，本想打趣归来的五娘两句，谁料却见人怒气冲冲地回来，不由得大吃一惊。
问道，“怎么了？怎得这副表情回来？”
心中诧异，杨家弟弟瞧着挺聪明的，不应如此啊。
五娘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我见了那人就生气，下次他再来，三姐姐自个儿送去，别再使唤我了！”
待归了太学，杨羡将今晚所说之话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也不知是哪里惹恼了五娘。
直在床上辗转反侧，弄得床板“吱呀”作响。
罗瑗被吵醒一次又一次，终于按捺不住出声问道。“你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出来让我与你参谋参谋！”
杨羡哪里愿意理他，心想他个单身汉，怕是连个让他相思的女娘都没有，能与他“参谋”什么。
他倒真有心找人帮自己“参谋”一二，那人却不是罗瑗，也没有可心的人选。
自家三个姐姐，一个猜错了人，不能告诉实情；一个憨傻，不愿与她多说话；还有一个在宫里…竟没一个能指望得上的。
相交的郎君们不是纨绔就是书呆，更是一个靠得住的都没有。
他愁来愁去，竟不知何时沉沉睡去了。
转眼便是休沐之日，杨羡推掉一堆邀约，早早便出门直奔郦家。
此时的六福斋开门营业，还特地搭了彩门子迎客，偏偏门厅冷落、没什么人来。
新请的茶博士不认识杨羡，还以为是客人，忙热情招呼道，“有客两位，您里边请！”
看店的郦娘子和琼奴齐齐抬头，才发现是他。
琼奴笑着打趣道，“杨家弟弟好早，赶早市的都没你勤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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