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贡院笼罩在春寒中，沈蘅攥紧手中食盒，指甲几乎掐进红木雕花里。她凝视着丈夫林慎之的背影——那位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正与礼部侍郎争执，绯色孔雀补子在灯笼下泛着冷光。
\"女子入闱已是荒唐，如今竟连产妇都要放进号舍？\"礼部侍郎赵汝贞的呵斥穿透薄雾，\"林大人，这可是要载入《科举录》的千古笑话！\"
林慎之接过食盒的动作微微一顿。沈蘅知道他在看自己隆起八个月的孕腹，更知道那些藏在补子下的鞭伤又开始作痛——三个月前他清查军饷贪腐，被暗箭所伤时，血水浸透了三层棉袍。
\"陛下开女科是为彰显圣朝气象。\"林慎之的声音比霜还冷，\"赵大人若想参本官逾矩，不妨连陛下那道《开女制科诏》一并参了。\"
贡院朱门轰然开启的刹那，沈蘅突然踉跄扶住照壁。羊水沿着石榴裙浸湿青砖，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被卖作童养媳时，接生婆说这身子骨将来难产。可现在，四百八十七间号舍正在晨光中沉默，如同丈夫案头堆叠的军机塘报。
号舍第八排丁字号，沈蘅咬住帕子将痛呼咽回喉咙。昨夜丈夫抚着她腹中胎儿低语：\"明日若有变故，记住我们在江陵府查漕粮的法子。\"此刻掌心攥着的不是《四书集注》，而是浸过止血药粉的《洗冤录》——那是她扮作书童随丈夫查案时偷学的本事。
\"癸卯号考生血污卷面！\"巡绰官的惊呼引来骚动。沈蘅透过竹帘缝隙，看见赵汝贞的亲信拎着染血考篮疾走。这是针对丈夫的第二记杀招：借血光之兆坐实\"女科不祥\"的罪名。
阵痛愈烈时，她摸到食盒夹层的银针。当年在江陵码头，正是这套针灸器具从漕工尸体中逼出毒盐证据。钢针没入合谷穴的瞬间，贡院东南角突然传来哭喊：\"有人夹带小抄！\"
沈蘅的襦衫已被冷汗浸透。当监试官掀开她号舍竹帘时，只见端坐的女子鬓发纹丝不乱，宣纸上《兵政十策》写到第七行：\"夫练兵之道，当以火器与长枪相佐，如阴阳之...\"若非案下蜷缩的双脚正死死抵住墙壁，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正在分娩的妇人。
\"搜身！\"赵汝贞的獬豸补子压到眼前。沈蘅忽然瞥见巡场侍卫腰牌上的螭纹——那是丈夫安插的旧部。她故意打翻砚台，墨汁泼在对方袍角：\"大人请看，这墨锭可是兵部新制的狼烟墨？\"
趁众人查验墨锭的间隙，银针再次刺入三阴交穴。羊水混着血水淌过《武经总要》残页，那是三年前丈夫在边关染疫时，她彻夜誊抄的药方集。如今泛黄的纸页吸饱血水，竟显出几行暗纹——正是赵汝贞与军器监走私火器的密账！
申时二刻，贡院响起第一声婴啼。沈蘅用牙咬断脐带时，瞥见屏风外晃动的飞鱼服。锦衣卫指挥使捧着明黄卷轴踏入血泊：\"圣人口谕，林沈氏考场产子乃天降祥瑞！\"
后来史书记载这一幕极尽香艳：说尚书夫人在策论中诞下麟儿，笔锋未乱半分。却无人知晓她袖中藏着半块染血的虎符——那是三日前从刺客身上搜出的证物。此刻浸透胎血的铜符正贴在心口，仿佛当年丈夫中箭时滚烫的血。
\"夫人这篇《论火器与阵法相生之道》，当悬之国子监为范本。\"皇帝抚掌大笑时，赵汝贞已面如死灰。屏风后，林慎之接过襁褓的动作比握剑更稳：\"今日之后，《女诫》该添一章——'妇功岂止中馈，亦可安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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