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在晨光中泛着金色的波纹，何大清站在船头，看着远处新滩鱼点渐渐清晰的轮廓。秦淮茹从船舱里钻出来，手里捧着那个用红布包着的猪头，小心翼翼地放在船头最平稳的位置。
何大清与秦淮茹夫妇参加江边渔民一年一度的\"拜水把头\"祭祀活动，带来猪头和祭品，与其他渔民及边防连队共同参与这一传统仪式。
\"大清，你说今年水把头会保佑咱们吗？\"秦淮茹用围裙擦了擦手，眼睛望向越来越近的岸边。
何大清调整了一下舵，笑道：\"心诚则灵。咱们这两年都来，水把头认得咱们的脸。\"他指了指岸边已经聚集的人群，\"看，老李他们已经到了。\"
船靠岸时，岸边已经停了几十条大小不一的渔船。何大清一眼就认出了连队的那艘巡逻艇，蓝白相间的艇身在众多木船中格外显眼。
\"连长和指导员也来了。\"秦淮茹低声说，一边把祭祀用的东西往岸上搬。
何大清点点头，扛起那对大号红蜡烛。这对蜡烛是他们在县城最好的香烛店特别定制的，足有小孩胳膊粗，能烧整整一天。
岸上已经搭起了简易的祭台，一张长条木桌上铺着红布。何大清和秦淮茹把猪头和蜡烛摆上桌时，周围的老渔民们都凑过来看。
\"哟，何家今年下血本了啊！\"渔老四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睛盯着那个油光发亮的猪头。
秦淮茹笑着解释：\"去年收成不错，还多亏了水把头保佑。\"
正说着，一阵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连队的巡逻艇靠了过来。年轻的连长和指导员带着六个巡逻兵跳上岸，整齐的制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各位乡亲，今年又来打扰了。\"连长姓张，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挺直腰板。
指导员姓王，比连长还年轻两岁，脸上还带着几分书生气：\"我们就是来参加祭祀，顺便宣讲一下最新的渔政政策。\"
渔民们纷纷应和着，但何大清注意到几个老渔民交换的眼神——那里面有尊敬，也有些许不以为然。在这片水域讨生活的人，对岸上的规矩总有自己的理解方式。
祭祀在正午准时开始。何大清点燃了那对大红蜡烛，火光在江风中摇曳却顽强不灭。一百多号人排成长队，依次上前敬香。香烟缭绕中，何大清看到秦淮茹闭着眼睛，嘴唇微动，不知在向水把头祈求什么。
最后，几个壮年渔民抬起祭品，在众人的注视下将猪头、果品等一一抛入江中。水面溅起几朵浪花，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礼成！\"主持祭祀的老李高声宣布，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接下来就是聚餐时间。岸边早已摆好了十几张长桌，各家带来的菜肴摆得满满当当。大盆的炖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酱大骨、猪头肉、花生米和各种时令蔬菜让人食欲大动。每个座位前都摆着粗瓷大碗，里面倒满了本地酒坊酿的散装白酒。
何大清和秦淮茹被安排与连队的人坐在一起。张连长刚要开口说什么，老李就端着酒碗走了过来。
\"张连长，这第一碗酒必须敬您！\"老李的脸被江风吹得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不整齐的牙齿，\"感谢连队一年来对我们渔民的照顾！\"
张连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酒碗。何大清看到指导员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连长一脚，但已经晚了，连长仰头一饮而尽。
\"好！\"周围的渔民们爆发出一阵喝彩。
这一开头就收不住了。渔老四端着酒碗挤过来：\"连长，您喝老李的酒，不喝我的，是不是看不起我老四啊？\"
张连长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但还是接过了酒碗。指导员想替他挡酒，立刻被马家媳妇拦住了：\"王指导员，您别急，下一个就轮到您了！\"
何大清抿了一口酒，看着这场面暗自好笑。这帮老渔民，平日里被连队管得紧，今天借着祭祀的机会，可算找到\"报复\"的方式了。他们知道连长和指导员年轻，阅历浅，虽然在工作上管着他们，但在酒桌上，这些在水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条们有的是办法。
秦淮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你别光看热闹，也去帮连长挡挡酒。\"
何大清摇摇头，低声道：\"这是他们的'规矩'，咱们别插手。连长要是连这关都过不了，以后更管不住这帮人了。\"
酒过三巡，张连长已经有些坐不稳了，指导员也好不到哪去。何大清注意到老辛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连长身边，正凑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老辛是这片水域的\"万事通\"，谁家有点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渔老四和马家媳妇那点事，啧啧...\"老辛的声音刚好能让何大清听到，\"还有付老大，上个月越界下网，被对面的人打伤了腿，现在还在家躺着呢...\"
何大清装作没听见，夹了一筷子鱼给秦淮茹。这些江上的闲言碎语，就像水里的暗流，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潮汹涌。
张连长终于撑不住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各...各位乡亲，趁着大家还在，我简单讲几句渔政政策...\"
渔民们安静下来，但何大清看到不少人眼中带着笑意。连长结结巴巴地重复着那些规定——不要越界，不要用小于x3的网，注意禁渔期...这些话每个月连队来巡逻时都要说一遍，渔民们都能背下来了。
\"我们一定遵守规定！\"老李带头喊道，其他人纷纷附和，但何大清知道，等连队的人一走，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这片水域有它自己的规矩，不是几张文件就能改变的。
宣讲结束后，张连长实在撑不住了，被两个巡逻兵扶着去了休息的帐篷。指导员稍微清醒些，但也被灌得够呛。渔民们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继续吃喝。
何大清趁着这个机会，凑到指导员身边：\"王指导员，姜医生最近怎么样？有人给他介绍对象没？\"
指导员揉了揉太阳穴：\"姜涛啊...他那个性格，介绍多少都没用。上次镇上张副镇长家闺女看上他了，他倒好，给人姑娘讲了一通药理...\"
秦淮茹听了直笑：\"姜医生就是太实在了。\"
\"可不是嘛，\"指导员摇头，\"不过他那医术是真好，上个月老付家孩子发高烧，大半夜的，姜医生划着小船就去了...\"
正说着，江面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达声。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艘陌生的快艇正向这边驶来。何大清眯起眼睛，认出那是渔政的执法船。
\"哟，今天真是热闹，连渔政的都来了。\"老辛阴阳怪气地说。
渔政船靠岸后，下来三个穿制服的人。领头的姓赵，是这一片的渔政队长，跟渔民们打过不少交道。
\"老赵！来得正好，一起喝点！\"老李招呼道，但语气明显没有对连长那么热情。
赵队长摆摆手：\"公务在身，不喝了。我们接到举报，说这边有人用绝户网，过来看看。\"
这话一出，酒桌上的气氛顿时变了。渔民们互相看着，谁也没说话。
何大清注意到渔老四的脸色不太自然，而马家媳妇则悄悄往人群后面躲了躲。他想起老辛说的那些闲话，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今天是我们拜水把头的日子，\"老李站出来说，\"大家都在这儿喝酒，哪有人去打鱼？赵队长是不是搞错了？\"
赵队长环视一圈，目光在几个渔民脸上停留了片刻：\"希望如此。不过既然来了，我们还是要例行检查一下。\"
接下来的半小时，渔政的人检查了岸边的渔船。何大清看到渔老四一直紧张地盯着自己的船，而当检查人员从那艘船上拎出一团细密的渔网时，整个岸边都安静了。
\"这是x2的网，明令禁止使用的。\"赵队长抖开那张网，网眼小得连手指都穿不过去。
渔老四的脸色变得煞白：\"这...这不是我的...\"
\"从你船上搜出来的，不是你的是谁的？\"赵队长冷笑，\"跟我们走一趟吧。\"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张连长听到动静，勉强从帐篷里出来，看到这情况也愣住了。
\"张连长，\"赵队长敬了个礼，\"我们依法查获禁用渔具一件，要带回去调查。\"
连长看了看渔老四，又看了看那张网，最后叹了口气：\"依法办事吧。\"
渔老四被带走时，何大清听到马家媳妇小声啜泣起来。老辛凑过来，低声道：\"看吧，我早说过他们俩有问题。那网肯定是马家媳妇帮渔老四藏的...\"
祭祀活动因为这意外提前结束了。渔民们三三两两地散去，连队的人也准备返回驻地。何大清和秦淮茹收拾着带来的东西，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天这事...\"秦淮茹欲言又止。
何大清摇摇头：\"自作自受。用绝户网，断子绝孙的事都干得出来，活该被抓。\"
回程的船上，何大清看着平静的江面，想起他第一次参加拜水把头时。渔老大给他讲过，他年轻那时候的渔民比现在守规矩，知道不能涸泽而渔。现在的人，为了多捞点鱼，什么手段都敢用。
\"想什么呢？\"秦淮茹问。
\"想咱到这已经有两年多了，咱们第一次来祭祀时。\"何大清笑了笑，\"那时候连长还是老向，喝起酒来能把一桌人都放倒。\"
秦淮茹也笑了：\"是啊，现在这些年轻人...对了，姜医生的事，咱们要不要也帮着留意留意？\"
\"算了吧，这边防小镇？姜医生到底是大学生军官，不知道将来要到哪里呢……\"
两人就这样平淡的聊着，小船在夕阳中渐行渐远。江面上，几只水鸟掠过，激起一圈圈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就像这片水域上人们的生活，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涌动，充满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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