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城镇飞船的跃迁缓冲结束时，林月瞳的第一感觉是“粘稠”。
并非物理上的阻滞，而是一种能量层面的滞涩——飞船的能量流在穿过维度壁垒的瞬间，仿佛突然陷入了布满糖浆的管道，仪表盘上的推进力读数骤降30%，舷窗外的星光也像是被浸泡在浑浊的液体里，边缘晕开一圈模糊的光晕。
“能量循环效率下降，”林月瞳迅速调出飞船状态报告，指尖在光屏上滑动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外部介质的密度是地球海水的7.2倍，含有未知的腐蚀性粒子。”
叶云甜坐在副驾驶座，她的裙摆始终保持着半透明的水蓝色，仿佛有一层流动的水膜包裹着身体。听到林月瞳的话，她缓缓抬起手，一滴晶莹的水珠从指尖坠落，在半空中悬停成一枚微型放大镜。透过水珠，舷窗外的景象变得清晰——那片看似黑暗的宇宙空间，实则充满了淡绿色的流质，无数细小的金属碎屑在其中缓慢沉浮，像一锅正在冷却的、凝结着杂质的浓汤。
“这不是水系宇宙的‘星间洋流’，”叶云甜的声音很轻，带着水汽特有的湿润感，却又透着一丝颤抖，“真正的洋流是透明的，能折射出所有星星的颜色。这些……是被‘锈蚀’的水。”
她指尖的水珠突然炸裂，化作无数细小的水丝，附着在舷窗内侧。水丝接触到舷窗表面的瞬间，竟像遇到热源的蜡油般融化，在玻璃上留下一层灰绿色的薄膜。林月瞳伸手触摸，薄膜带着微弱的粘性，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针在试图刺破皮肤。
“腐蚀性来自其中的‘金属离子污染物’，”林月瞳启动飞船的“分子分析仪”，屏幕上立刻弹出一串复杂的化学式，“它们能破坏水分子的氢键结构，让水从极性分子变成类似胶体的状态。”
弹弹2号的全息影像在控制台中央亮起，这一次，它的数据流呈现出不规则的波动。一道淡紫色的光束从数据流中射出，在舷窗上投射出一片三维地图——地图中央，一颗原本标注为“蓝绿色”的星球，此刻正被大片暗红色覆盖，像一颗被霉菌侵蚀的宝石。
“母星坐标锁定，”弹弹2号的电子音比弹弹1号更沉稳，却带着同样的警示意味，“地表水体污染率91%，生命信号检测为零。”
叶云甜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手掌贴在舷窗的灰绿色薄膜上。薄膜接触到她掌心的瞬间，竟像活过来般蠕动起来，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那是她用自身的水元素能量，强行激活了薄膜中残留的“纯净水分子记忆”。
透过裂纹，林月瞳看到了那颗星球的轮廓：曾经应该是被蓝色海洋包裹的球体，如今却像一颗被啃噬过的果实，表面布满了暗红色的斑块，那些斑块的边缘还在缓慢地向未被侵蚀的区域蔓延。
暗红沼泽
橙城镇飞船的降落过程比预想中更艰难。
当飞船进入母星大气层，林月瞳才发现，所谓的“暗红色沼泽”并非固态的陆地，而是一片覆盖了整个星球表面的、粘稠到近乎凝固的流质。飞船的起落架刚接触表面，就被死死粘住，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起落架的合金外壳甚至开始泛起灰绿色的锈迹。
“立刻启动‘斥水护盾’！”林月瞳按下应急按钮，一道淡蓝色的能量屏障从飞船底部展开，将粘稠的流质推开。但护盾与流质接触的边缘，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吞噬能量。
叶云甜已经解开安全带，她的赤脚踩在飞船的金属地板上，留下一串晶莹的水痕。这些水痕接触到地板上的灰绿色尘埃（从舷窗缝隙渗入的污染物），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将尘埃分解成无色的蒸汽。
“跟紧我，”叶云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走到舱门旁，指尖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一道水幕凭空出现在舱门内侧，“这层水幕能暂时隔绝锈蚀粒子。”
舱门缓缓打开，一股混杂着金属腥味和腐烂气息的风扑面而来。林月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透过防护面罩的过滤系统，她看到了叶云甜口中的“河床”——那是一片巨大的、龟裂的暗红色土地，裂缝最宽处足以容纳一艘小型飞船，深不见底的缝隙中，正有丝丝缕缕的黑雾往上蒸腾。
而那些覆盖在地表的粘稠流质，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沼泽”。它们呈现出一种介于液体和固体之间的胶状，表面漂浮着灰绿色的泡沫，泡沫破裂时会释放出带着刺鼻气味的气体。林月瞳用探测器采集了一点样本，样本在容器中迅速凝固，变成一块类似生锈铁块的硬块，容器内壁则立刻蒙上了一层灰绿色的锈膜。
“五年前我离开时，这里的河床只是裂开了手指宽的缝隙，”叶云甜站在一道裂缝边缘，裙摆的水蓝色正在逐渐加深，“那时的水脉虽然干涸，但地下水层还保持着纯净。现在……”
她弯腰，指尖轻轻触碰裂缝中涌出的黑雾。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缕看似虚无的黑雾，接触到她指尖的瞬间，竟像活物般猛地收缩，随即爆发出更浓烈的黑色雾气，将叶云甜的指尖包裹其中。叶云甜闷哼一声，迅速收回手——她的指尖原本透明的皮肤，此刻竟出现了一小块灰黑色的斑痕，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腐蚀了。
林月瞳立刻递过医疗喷雾，叶云甜却摆摆手，只是将受伤的手指浸入随身携带的一小瓶纯净水（从卧龙舱带的地球水源）中。灰黑色斑痕在纯净水中缓慢褪去，但那瓶水却瞬间变得浑浊，瓶壁上浮现出细密的锈点。
“看到了吗？”叶云甜举起那瓶浑浊的水，声音发颤，“它在‘消化’纯净的水元素。五年前，锈蚀之力只能瓦解水与地的连接，现在它能直接吞噬水的本源能量。这不是进化，是‘变异’——像病毒一样，针对性地破解我们的防御机制。”
弹弹2号的数据流突然延伸到裂缝上方，淡紫色的光芒照亮了黑雾的内部。林月瞳通过探测器的夜视模式看到，那些黑雾并非气态，而是由无数细小的、类似金属粉末的颗粒组成，这些颗粒在空气中不断碰撞、重组，形成一种动态的、具有攻击性的结构。
“检测到‘锈蚀粒子’的活性指数为98%，”弹弹2号的电子音带着罕见的波动，“它们的能量特征与暴风宇宙的‘无序之风’有43%的同源性，都具有‘瓦解连接’的属性。”
地底血管
他们沿着最大的一道河床裂缝往前走，裂缝两侧的岩壁上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孔洞中不断渗出黑雾。林月瞳注意到，岩壁的材质并非岩石，而是一种类似水结晶的透明物质，但此刻已完全失去光泽，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类似铁锈的硬壳。
“这是‘水成岩’，”叶云甜抚摸着岩壁，指尖的水膜在接触硬壳的瞬间融化，“水系宇宙的陆地都是由高密度的水结晶形成的，原本能随着水脉的流动自我修复。现在……连石头都被‘锈蚀’成了死物。”
她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林月瞳也跟着安静下来，隐约听到从裂缝深处传来一种低沉的“搏动声”，像是巨大的心脏在缓慢跳动，每一次跳动，裂缝中的黑雾就会汹涌一分。
“在那里。”叶云甜指向裂缝尽头的黑暗处，那里的黑雾浓度最高，已经凝聚成实质的黑色水流，顺着岩壁的沟壑往下流淌。
林月瞳启动了携带式探测器，将一根细长的探测针插入黑雾中。探测器的屏幕上立刻跳出三维立体图——那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地底结构：原本应该呈网状分布的水脉，此刻竟被改造成了类似生物血管的形态，无数粗细不一的黑色管道在地下交织，管道中流动的正是那些带着金属腥味的黑雾。
而所有管道的终点，都指向地心深处一个不断闪烁着暗紫色光芒的核心。
“它在模仿水系宇宙的循环系统，”林月瞳放大三维图，看着那些管道的走向，“但不是输送生命能量，而是在输送‘锈蚀之力’。就像把健康的血管改造成输送毒素的通道。”
叶云甜的脸色变得苍白，她蹲下身，将手掌平贴在地面。地面下的黑色管道似乎感应到了她的能量，突然剧烈波动起来，探测器的屏幕上，暗紫色核心的能量读数瞬间飙升。
“它能感知到纯净的水元素，”叶云甜猛地收回手，掌心已经出现了一道细小的伤口，伤口中渗出的不是血液，而是带着灰绿色的粘稠液体，“五年前我引回流的水脉，可能就是被它当作‘坐标’，才会在三个月内再次干涸。”
林月瞳迅速启动探测器的“深度探测模式”，探测针穿透地面，深入地下五十公里。三维图开始实时更新，暗紫色核心的轮廓变得清晰——那是一个不规则的多面体，表面覆盖着螺旋状的纹路，与暴风宇宙金属碎片上的“混乱代码”有异曲同工之妙。
“核心的能量波长记录完毕。”林月瞳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紫色波形，“它的频率极不稳定，每秒钟都会变换三次振动模式，像是在抵抗某种外来的解析。”
弹弹2号突然发出警报：“检测到核心能量波动增强，预计三分钟后将有一次黑雾喷发。”
叶云甜立刻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瓶，蹲在裂缝边缘，小心翼翼地收集了一点尚未被完全污染的、带着微弱蓝色的水样本（从岩壁的缝隙中渗出的）。水样刚进入瓶中，就开始剧烈翻滚，瓶壁上瞬间蒙上了一层灰绿色的雾。
“这是最后的‘活水记忆’了。”叶云甜握紧水晶瓶，声音里带着决绝，“我们必须走了，再待下去，飞船的护盾会被彻底腐蚀。”
返回飞船的路上，林月瞳回头望了一眼裂缝深处。那低沉的搏动声越来越清晰，黑雾已经漫过了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岩壁上的孔洞开始喷出带着火星的黑色液体，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燃烧声。
橙城镇飞船升空时，林月瞳从舷窗往下看，整个母星的地表都在蠕动，那些暗红色的沼泽像融化的蜡油般流动，而地底的“血管网络”在探测器的透视模式下清晰可见，暗紫色的核心在星球中心缓慢旋转，像一颗正在腐烂的心脏。
叶云甜坐在窗边，手里握着那个装着水样的水晶瓶，瓶中的蓝色已经几乎消失殆尽。她没有说话，但林月瞳能看到她指尖不断滴落水珠，水珠在空中拼出断断续续的文字：
“它在学习……它在适应所有宇宙的规则……”
林月瞳将采集到的黑雾样本和核心能量数据发送给卧龙舱，屏幕上，暴风宇宙的星图坐标与母星的坐标正在缓慢重叠，两个不同宇宙的“破坏源”，在星图上呈现出惊人的对称性。
“下一站，该告诉叶云天他们了。”林月瞳调整航线，橙城镇飞船冲破粘稠的锈蚀海水，朝着地球的方向驶去，舷窗上的灰绿色薄膜在离开水系宇宙的瞬间，突然碎裂成粉末，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那股金属腥味，却像钻进了飞船的每一个缝隙，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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