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快后半夜一点了，取行李等了很久，欧阳彝打来电话说爷爷、奶奶早早就睡了，几个小时前刚和外公、外婆视频过，妈妈也很好。
景妍放了心。江湛和路一鸣说好了要一起来接她，怕晚上视线不好欧阳彝开车不安全。
接机处只有路一鸣和一个司机，一直心烦意乱的景妍心里一惊，张嘴问道：“江湛呢，他怎么没来接我？”
“江湛……在做手术……有个急诊……需要抢救……”
司机接过景妍的拉杆箱，放进后备箱。他们两个人上了车。
景妍又问：“顾瀚最近好吗？他在哪里？”
“他陪顾爷爷、顾叔叔环游中国呢。”路一鸣说。
“顾爷爷回来了？”景妍听说顾瀚没事，松了一口气。
“嗯，不回来不行呀。他叔叔的企业负债累累，仇家要弄死他呢。他可倒好，跑得无影无踪。还得是爷爷这个老江湖呀，老将出马，一个顶几个。”
景妍没听出路一鸣口气有什么不对，按了按右眼皮，不跳了。可能自己多心了，一切安好。
车子直接开到了长宁医院。景妍突然发现不对，这不是自己家的小区。她急忙看向路一鸣，“路大哥，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到长宁医院来？”
知道瞒不下去了，路一鸣劝道：“景妍，你要挺住啊。”
“你快说，到底怎么了？”景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就知道右眼皮跳没好事。
“是江凌……江凌……烧炭自杀了……”
景妍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打开车门，一只脚刚踏上地面，整个人就瘫坐在地上。
路一鸣和司机赶紧把她扶起来，“景妍啊，你要坚强点啊。江凌还等着你呢。”
景妍回过神来，发疯一般地奔向抢救室。几番踉跄，摔倒几次，她顾不上膝盖的疼，也听不见后面路一鸣的召唤，脑子里只有两个字：优优。
远远地，一张盖着白布的床从抢救室里推了出来，白布下依稀可见一个完整的人型。景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摇摇头，转身往回走。她要去另外的抢救室，那张床上的人绝对不会是优优。
路一鸣跟了上来，“景妍……”
景妍不停地摇着头，回头再看，田梦初、江洌在哭，摘下口罩的江湛和吴雅言穿着绿色的手术服站在抢救室的门前，沮丧地垂着头。
“景妍，去看江凌一眼吧，和她告个别。她一直在等你。几次心跳都几乎停止了，提到你，她又……”
没等说完吴雅言便痛哭失声，田梦初过来抱住丈夫，两个人哭成一团。
景妍一点点地走近那张床，她摸到了江凌的手，还是热的。那条伤疤还在。她哆哆嗦嗦地打开皮包，拿出疤痕胶，拧开盖子，挤出好长一条，抹在那道伤痕上，来回擦拭着。
又把宝石手链套在手腕上，景妍“呵呵”笑起来，“优优，你看这条手链多好，正好遮住你的伤疤，完全看不见，完全看不见了。你喜欢吗？你喜不喜欢，你告诉我呀，你怎么不说话？”
景妍握住江凌的手摇晃着，“优优，你怎么又和我开玩笑？那次被油烫了，你也是这么吓我的。你翻着白眼说你被炸鸡块的油烫死了。那时我才认识你不到一天，你就敢吓我，你说你多调皮呀？现在你也是在吓我的，对不对？
优优，起来呀，起来。沈阳路上那家新开的奶茶店我们还没去喝呢，你不是说领了这个月的工资请我去喝吗？你还说要一起回打工的洋快餐店去吃东西，咱们俩不是早就说好，挣钱了一人抱一个全家桶吃，吃够，吃吐……
优优，你说话呀，你怎么不理我？你还在逗我是吗？好吧，看我怎么拆穿你……”
景妍把江凌身上的白布一揭而下，江凌面容安祥地躺着，嘴角还带着笑。
“我就知道你在逗我，你看你还笑呢，你吓我还笑话我是吗？你好坏呀。我给你买了个娃娃，一按肚子她就咯咯笑，和你的笑声一模一样，那么天真又无忧无虑。优优，你起来，快起来，娃娃在车里呢，你和我一起去拿呀。我买了那么多巧克力，你和我一起吃呀。你起来呀，起来呀……”
江凌一动不动，静静地躺着，像是累久了之后睡了一个满是美梦的好觉。江洌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嚎啕大哭。
江湛走过来，揽着景妍的肩头，看着她的脸，哽咽着说道。
“景妍，江凌……江凌她已经走了……我们都要接受这个现实。”
景妍抬头看着江湛，看了许久，一直摇着头，她不信。
“是的，江凌……走了……”江湛也落泪了。
双手揪住他胸口的衣服，景妍大声质问道：“你是院长，你是医学专家，你怎么不救她？你怎么不救你妹妹？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救她？”
江湛只摇头不说话，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翻落。
景妍又跑到吴雅言面前，拉住他两只胳膊，“雅言师兄，你医术那么好，救过无数条生命，你救救优优嘛，求求你，救救她呀……”
路一鸣上前劝道：“景妍，江湛和雅言师兄尽力了，他们在手术室里抢救了近六个小时……”
景妍一手推开路一鸣，走回到江湛面前，有气无力地问道：“她是孤儿，她没有钱是吗？她没有钱你们就不救是吗？你们江家不是很有钱吗？哦，我知道了，你们不想出这个钱，因为她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有，我有钱……”
景妍扯开皮包的拉链，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地都倒在地上，跪在地上找银行卡。她突然想起来，钱应该是在手机里，于是掏出手机，开始给江湛转账。
“十二万，我现在有十二万，够吗？不够，对，不够……”
她转头看向路一鸣，“路大哥，你借我，你借我，我将来还你，我一定能还你，我还得起，相信我，你相信我……你借我，你借给我……”
路一鸣眼含泪水，哽咽着说道：“景妍，你冷静点，江凌是江家的女儿也是儿媳妇，他们怎么会不救她呢？他们已经尽全力了……”
景妍低下头，反复念着：“女儿……儿媳妇……女儿……儿媳妇……”
她又看向江湛，“为什么你爸爸妈妈没来？他们不想女儿吗？他们不关心儿媳妇的死活吗？”
江湛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景妍艰难地走到江洌身边，蹲下，双手扯起他的衣领逼他和自己对视，“你不是说你能照看好她吗？你和我说会一直陪着她，为什么她会死掉？为什么？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江洌，你爱优优吗？你怎么把她弄丢了呢？她还没吃我爸爸做的重庆火锅呢……”
江洌哭得更大声了。
景妍看着江洌，眼里满是不解。见江洌哭得话都说不出来，又看向周围的人，没一个人说话，都在哭。她失望地站起身，蹒跚着向外面走去，喃喃自语道：“这个世界上真正爱你的人只有你的爸爸妈妈……孤儿是没有人爱的，也是不配得到爱的……我们不配……”
眼前天旋地转，她晕倒在地上。
江凌的葬礼十分隆重，江家是以女儿的身份给江凌发的丧。来吊唁的人很多，个个非富即贵。江凌以前的同学、朋友都来了，李叔李婶也特意赶来送她一程。
告别仪式上那么多人上台发表悼词，说尽了这个女孩生前的好和大家对她的喜爱和怀念。景妍却觉得讽刺。活着的时候，有几个人真正关心过她？
遵循“白发人不送黑发人”的传统习俗，江世年夫妇没有到场送别。吴姨、周姨和江家的保姆都来了，穆叔和陈聪忙前忙后，张罗着现场的事。欧阳彝一直坐在景妍身边，陪伴着女儿。
吴雅言整个人憔悴到不行，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田梦初一直挽着他的胳膊。
江洌眼底猩红，眼神迷离，像丢了魂一样。
江湛神情肃穆，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路一鸣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吴姨说江家二老给女儿选了上好的吉坟，在海城的最高山上，背山望水，空气清新，能看见入海口，还有茂密森林里的各种鸟儿作伴。
特意为江凌制作了一个一比一的雕像，一个天真浪漫的女孩和一只小狗、一只小猫、还有一群娃娃在一起愉快地玩耍。这都是江凌生前喜欢的。
景妍越发难过，生前连父母的关爱都没有，死后予此殊荣，给谁看呢？又有什么意义呢？
回去的路上，景妍头倚着车身，一直在无声地落泪。欧阳彝理解女儿的心情，这应该是她长这么大生活中亲近的人里第一个去世的人，还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好朋友。景妍一直对优优格外关心，是因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一个孤儿的无助和孤寂。
两个人同年，命运的兜兜转转让她们走上了一条和童年时完全相反的道路。没有任何人会有这样的预期。优优的遭遇怎么会不让她联想到以前的自己，怎么可能不痛彻心扉？
欧阳彝没有劝说女儿，由着她尽情宣泄着情绪。
刚到家里，就传来了门铃声。奶奶去开门。
“瓜娃子，好久不来看爷爷奶奶喽。”
奶奶声音很大，引得爷爷也出来了。
“爷爷奶奶，对不起，最近家里出了点事，工作也太忙了，没抽出时间来看你们。”江湛一个劲地道歉。
“不来看我们倒是可以，你不想耍朋友了噻？你老壳想啥子哩？现在神戳戳地又来，这乖桑桑的女子要跑喽。”爷爷有点恼火。
欧阳彝赶紧出来解围，示意景妍在楼上，让江湛上去找她。
“谢谢欧阳叔叔。”
江湛急匆匆地上了楼，果不其然如他所料，景妍正坐在地上背靠着床哭泣。旁边的纸巾盒抽得乱七八糟，地上是一片片擦过的纸巾。江湛拿过来垃圾桶，把地上的纸巾收进去，又洗了一条毛巾，给景妍细细地擦拭着脸庞。
景妍任由江湛摆布，像只听话的小猫咪。江湛把她搂在怀里，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她的头。
江湛陪着景妍静静地坐了好几个小时，临走前他搂着景妍说：“景妍，过几天跟我回家吧，我一个人太孤单了。”
两行热泪顺着江湛的脸流下，他抽了抽鼻子，抹了一把眼泪，走出了房间。
景妍知道江湛今天说的是真心话。虽然心里对江家有诸多想法，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法律认可的丈夫，她不可能对这个男人无助的眼泪无动于衷。
欧阳彝端着面敲开了女儿的门，“景妍，吃点东西吧。奶奶让江湛吃碗面再走，他不肯。我看见他的眼睛红红的，情绪很不好。这种事发生了，谁也不想的。
田梦初和我说，江凌的状态一直不错，一点儿都没有看出来有自杀的倾向。前一天还在有说有笑地帮老人们做事，几个小时前还和江洌吃饭，还约好晚上一起健身，几个小时后就决绝地离开人世。她说：这是微笑抑郁症。
你也不要怪江洌，田梦初这种专业人士天天和江凌一起工作都没发现她的异常，江洌只是晚上回去和她在一起待那么几个小时，大部分时间还在睡觉，又怎么能发现呢？”
欧阳彝以最大的善意揣度着人性，开解着女儿。
“景妍，江凌的后事已经办完，你也该考虑一下和江湛的关系了。你知道爸爸对江湛过去做的事很有看法，经过这一年多的观察和暗中调查，我对这个人整体还是认可的，评价也是正面的。我想我的担心也许是多余的，他未必和他父母一样，至少现在不是。
路一鸣也说江湛的人品和生活作风没有问题，近三十年的交情他还是了解这个人的。
据我的了解，江湛的父母也不是骨子里完全没有底线、生活作风混乱的人。可能只是一次的失足，这么多年也确实没有听说他爸爸妈妈身边有其他人出现。
一段婚姻出现问题原因是多方面的，我们作为外人很难了解全面，更不要轻易做判断。我想你对这一点要有适度的包容。”
景妍点点头，是到了该面对江湛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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