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擀面棍添醋记》
我正蹲在灶台前翻晒新收的醋糟，酸香混着麦麸的气息漫了满铺。灶边那根枣木擀面棍立得笔直，棍身上的金纹在日头下泛着光，像条跃跃欲试的小金龙——自打它得了“灵枢棍”的封号，越发没规矩，昨日竟趁我不注意，把山神送的桂花蜜倒进了醋坛，酿出的酸梅汤酸里带甜，倒比往日更受欢迎。
“吱呀——”
铺子的木门被推开，托塔李天王领着两个天将，拎着个鎏金酒壶走进来，银甲上还沾着些云絮。“小施主，”他把酒壶往案上一放，壶底的云纹在阳光下流转，“老君新酿的玉液琼浆，特来换你三笼流心饺。”
红毛雷公脸的汉子不知何时从梁上跳下来，金冠上的翎子扫过酒壶：“哟，李天王今日倒大方。”
“那是，”李天王得意地拍了拍酒壶，“这琼浆是用瑶池的甘露酿的，百年才得这么一壶，寻常仙官都喝不上。”他说着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酒香漫开来，案上的茉莉花瓣都跟着颤了颤。
我刚要去蒸饺，就见擀面棍“嗖”地从灶边滚过来，在酒壶旁转了三圈。它顶端的细缝张了张，像是在嗅酒香，棍身上的金纹突然亮得晃眼——准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这泼棍，别乱动！”我伸手去拦，它却像抹了油似的滑开，“咔哒”一声撞在醋坛上。坛口的木塞被撞开，酸气直冲云霄，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擀面棍却趁乱用棍梢蘸了点醋，又“嗖”地钻回酒壶旁，趁李天王转身跟汉子说话，飞快地把醋滴进了琼浆里。
“你干啥呢？”汉子眼尖，看得一清二楚，却故意没声张，反倒冲我挤了挤眼。
我憋着笑去蒸饺，灶膛里的火苗“噼啪”响，像是在替擀面棍的恶作剧叫好。等我端着流心饺出来，李天王已倒了三盏琼浆，推给汉子和唐僧一盏，自己捧着一盏正要喝。
“天王且慢！”我刚想阻止，擀面棍却“啪”地撞在我脚踝上，像是在求我别拆穿。
李天王挑眉：“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挠了挠头，“这琼浆配流心饺最好，您尝尝。”
李天王哈哈一笑，先喝了口琼浆，刚咽下去就皱起眉头：“咦？这味道怎么有点怪？”他咂咂嘴，又喝了一口，“酸溜溜的，倒比往日更开胃了。”
汉子在旁边憋得肩膀直抖，端起自己那盏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说：“是挺好喝，比纯甜的强。”
唐僧也抿了一口，温声道：“确实别有风味，酸中带甜，像极了凡间的果子酒。”
擀面棍躲在案下，棍梢偷偷翘起来，像是在偷笑。它见没人发现，又溜到醋坛边，蘸了点醋想再往李天王的酒盏里加，却被我一把按住：“再闹就罚你三天不准吃流心饺！”它顿时蔫了，乖乖地滚回灶边，只露出个棍梢，委屈巴巴地望着我。
正吃着，外面突然传来“咚咚”的打门声，伴随着粗声粗气的喊：“师父！大师兄！俺老猪来也！”
八戒掀帘进来，挺着圆肚子，鼻子嗅了嗅就直奔案上的流心饺：“好香！俺老猪闻着味儿就来了！”他抓起一个塞进嘴里，看见李天王的酒盏，也伸手去倒，“这是什么好酒？给俺老猪也来一盏！”
“慢着！”我赶紧拦住，可已经晚了。八戒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刚咽下去就“噗”地喷了出来，齁得直伸舌头：“这、这酒咋是酸的？是不是坏了？”
李天王一愣，端起自己的酒盏又喝了一口，这次品出了门道：“不对！这不是琼浆的酸味，是……醋！”他猛地看向灶边的擀面棍，那棍子正往灶膛后缩，棍梢还沾着点醋渍，“好你个泼棍！竟敢往本王的琼浆里添醋！”
擀面棍索性不躲了，从灶后滚出来，在李天王面前转了个圈，棍梢还蹭了蹭他的银甲，像是在撒娇。李天王本想瞪眼，可看着它那副淘气模样，反倒笑了：“罢了罢了，你这泼棍，倒比悟空还会恶作剧。”
“俺老孙可没这么无聊！”汉子不服气，抓起个流心饺塞嘴里，“不过这醋加得确实妙，下次俺老孙也试试。”
八戒听得直咂嘴：“真的？那俺老猪也试试！”他拿起醋壶往自己碗里倒了点，拌着流心饺吃，顿时眉开眼笑，“好吃！比光吃甜的强多了！”
擀面棍像是得了夸奖，又滚到醋坛边，用棍梢蘸了点醋，往李天王的空酒盏里滴了几滴，再示意我往里面添些清水。我笑着照做，它又推过来块冰糖，眼看着我把酸甜的醋饮调好，才用棍梢把盏子推到李天王面前。
“你这是……赔罪？”李天王挑眉，端起盏子尝了尝，眼睛一亮，“这味道竟比琼浆还爽口！小施主，这法子不错，回去我也让御膳房试试。”
“这都是灵枢棍的主意，”我笑着指了指擀面棍，“它比谁都懂怎么调吃食。”
擀面棍得意地在地上转了三圈，突然“嗖”地变成把小勺子，在每个醋碟里都添了点桂花蜜，酸香里顿时裹了层甜意。天兵们尝了，都纷纷叫好，说比单用姜丝更对味。
吃到日头偏西，李天王要回天庭了。他临走时特意摸了摸擀面棍的头：“泼棍，下次本王再来，带些天庭的仙醋，看你能调出什么新花样。”擀面棍用棍梢碰了碰他的手，像是在应承。
汉子和唐僧也要继续西行，八戒却赖着不走，非要再吃两笼流心饺。擀面棍滚到他脚边，用棍梢勾住他的裤腿，往门口拽——它准是怕八戒把饺子都吃光了。
“你这破棍子！”八戒笑着踹了它一脚，却还是跟着往外走，“俺老猪下次再来，非把你藏的糖包都找出来不可！”
擀面棍在他身后“哼哧哼哧”地推着个空笼屉，像是在说“随时恭候”。
等客人都走了，我收拾案台时，发现擀面棍正蹲在醋坛边，用棍梢蘸着醋，在地上写歪歪扭扭的字。我凑过去一看，竟是个“醋”字，旁边还画了个流心饺，逗得我直笑。
“以后不准再往别人酒里添醋了，”我摸着它的棍身，“要是惹恼了玉帝，把你收走怎么办？”
它却“嗖”地钻到我手里，用棍梢蹭了蹭我的指尖，像是在撒娇。灶膛里的余火映着它身上的金纹，暖融融的，倒像是个会淘气的孩子。
后来，擀面棍往琼浆里添醋的事渐渐传开了。有回玉帝真的微服私访，指名要尝尝“加醋的琼浆”。擀面棍吓得躲在灶膛后不肯出来，还是我调了碗酸甜的醋饮，玉帝尝了赞不绝口，说比天庭的玉液更合胃口，还赏了擀面棍块金箔，让它贴在身上当装饰。
如今，那金箔还贴在擀面棍的棍身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还是每天在铺子里淘气，会往山神的茶里加片茉莉，会往土地公的粥里撒把芝麻，偶尔也会往我的酸梅汤里偷偷多加勺糖。
来往的神仙都说，这云栈洞的饺子好吃，不光是因为馅调得好，更是因为有根会添醋的擀面棍——它懂，这世间的滋味从来不是纯粹的甜或酸，就像那天李天王的琼浆，添了醋才更难忘；就像这洪荒世界，有争斗也有和解，有规矩也有淘气，才更像个热热闹闹的家。
而我每天揉面时，总会多备点醋和糖。因为我知道，那根躲在灶边的擀面棍，正睁着双看不见的眼睛，等着给这烟火气里，再添点意料之外的甜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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